楚鸿爱好多开销大,又不想找爸妈额外要钱,早早有了理财行为。现在虽然才毕业工作一年,但是从大三起,靠着些小手艺,以及教人造模(把实验动物培养成需要的模型,如携带某种肿瘤的)的自媒体账号,也小小积累了一笔。
不婚不育有存款,离职就有底气。
投资、储蓄、给爸妈的钱、房租、生活费、流动资金,一笔一笔,分门别类计算好,划拨开。
长大,又累又幸福。
楚鸿想要独居,综合考虑租金、通勤等因素,选择了郊区,一个能直达公司不换乘的线路的起点站。
起点站的好处是有机会坐到座位,坏处是获得座位的过程是场极限生死时速竞赛。
早高峰期间车次间隔时间短,每个站台都有好多好多人,排队等上两三班,等排到距离车门第一排或者第二排的时候,就可以准备冲这一班了。
当然,第三排第四排第五排也有抢到座位的机会,只是更考验技术。
收起手机,抓紧背包带,屏气凝神,脚尖撑地,看好预想中的座位——有些车厢一边儿是轮椅区,没座,冲错方向就完球了——注意力聚焦于车门和外闸门,只待开门就往前冲。前面的人也在冲,后面的人也在冲,被裹挟着就成鱼贯而入之势了。
只消三秒,所有座位被填满。
最初楚鸿没什么经验,陆续经历了后排大姐一个甩膀子略过他抓住扶手拱进去差点把他撂翻,围观了拱出摩擦的两人一路“你傻哔”“你傻哔”“你傻哔”,听闻了争抢座位的两人“你没素质”“我没素质我有座儿,嘻嘻”之后,他大彻大悟。
生存真是让人变得狼狈呢。
不过这个事也很玄学,跟当天到达的班次时间、等候站台都有关系。
比如今天,楚鸿来时刚走一班,清了一群人,他直接就站第三排,跟着下一班车顺利落座。万事畅通,竟足足比平时早了十五分钟到达公司。
虽然行事顺利很好,但早到又觉得亏了。
工牌挂在脖子上,楚鸿稍稍俯身刷了门禁,追上前去,电梯将将要关门。
奔跑几步后,视野变动,才发现电梯内正中站的是贺一言。脚步硬生生被大脑拦截,要不算了吧,等下一班。楚鸿抬到半空中的正要按电梯的手缩了回去。
在门关了快二分之一的时候,贺一言单手插兜,另一手掌心朝外,反手挡住电梯门,门重新开了。
“进啊。”贺一言对着发愣的楚鸿说。
楚鸿动作迟疑,这时后面来人了,伴随着后来者的“嗨呀,赶上了”“多谢多谢”“还能上”,楚鸿被拥簇着上了电梯。
由于人多了点,挤得踉跄,楚鸿一个不慎扑到了贺一言身上,两人身高没差多少,楚鸿的额头撞向贺一言的眉棱骨。
闷闷一声钝响。
没有无缘无故的顺利,原来劫难在这儿等着他。
忽然间感觉电梯里都安静了,听得见细微的呼吸声。
眼镜被撞得一松,楚鸿低头,探出中指把镜架抵回去。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楚鸿迅速做完心理建设,另一手的五指撑在贺一言身后的电梯壁上,暗暗用力,把自己从贺一言身上推开。
无奈塞了那么多人,始终拥挤,他和贺一言就隔了个拳头的距离,脸和脸几乎相对,再退也退不到哪里去。
真煎熬,还是有一点尴尬的。
大概是撞得贺一言眼前冒雪花,他抬手挡着眼睛,低头缓了一会儿。
“你就是这么感谢我的。”贺一言低声道。
楚鸿咽了口唾沫:“不好意思,贺总监都会开玩笑呢。”
唉咦,这话听着好像有点阴阳怪气。楚鸿噤声。
贺一言缓过来,就着那个低头的视角,又看到了楚鸿鼻梁偏右侧的那颗细痣,这次距离更近,一颗嫣红的痣。
眨眼,再眨眼,视线往下。
看到了楚鸿的工作牌,他直接伸手拿了起来。
希尔维尔原本的工作牌给了卡套,绿色尼龙绳,锁扣挂住包边软胶套。简洁大方,莫兰迪色系的绿。
楚鸿还用那根绳,但是把卡套换了。
贺一言捏着卡套,在楚鸿面前一字一句念到:“上午在办公室就有头疼的迹象。”
电梯箱里响起了嘶嘶压抑的笑声。
“嘿嘿,”楚鸿装傻,“好看吧,贺总监你要一个不?我还有。”
贺一言抬眸,对上楚鸿的眼睛。刘海和眼镜让他看不清楚鸿的脸,总觉得隔了层无形面纱。
那么近的距离,楚鸿莫名心紧,这感觉有些熟悉。
“我不用。”
“好的呢。”
*
楚鸿还是决定答应销售那边的协访需求,仅此一次,避免以后跨部门的工作给人留下话柄。但白藏那边得销售自己去约,他只负责陪同。
本以为工作到了平稳期,结果只是一个过渡,真正杂七杂八的活雪花似的飞过来。频繁的拜访、安维利的上市策略、病人和医生调研、和药政部门的沟通、内部的培训。楚鸿四处乱窜,忙得飞起。
楚鸿坚持将“工作是工作、休息是休息”“工作和休息必须分开”奉为金科玉律,MSL可居家办公,很容易分不开。由于岗位性质,周末偶尔也得不定时上班,但他的休息的时间不可侵犯,故而为了留出完整的休息时间,工作时间就得硬肝。
但凡要加班加点做什么事,他必在贺一言面前加。只要阴间时间看到贺一言也在公司,他必舔着脸上前呱呱几句。
人心险恶,与其做了饱和工作量却让领导误以为轻松有余力,不如做七分秀十二分。
不知道见效了还是贺一言自己也忙,他最近没怎么找茬。
八月底,楚鸿挤出时间协访销售。
时间却定在周六的上午。
楚鸿再三确认,白藏是个副高,为什么周六会上班,还是在住院部。
销售解释,白藏虽然是二线,但他有些病人非要找他住院,所以他手上也管了一些病人的床。周末人少安静,他周六去补写病程。
楚鸿:“……”
怎么会有人热爱上班呢?他不理解,但大为震撼。
周六一早,楚鸿和销售在岳华医院的广场碰头。
销售扭捏:“楚哥,一会儿你帮帮……”
“诶,打住。”楚鸿食指抵住手掌,“我们有我们的合规要求,我不做推广性质的事,只负责解答学术问题。”
听话茬就知道耳根子软不软,干得下销售必磨成人精,他还未把话说完就遭到拒绝,揣摩着在楚鸿这儿是讨不到什么好。
楚鸿假笑,只要拒绝得够快够利索,麻烦就追不上他。
肿瘤科的住院部在十二楼。
从电梯出来,直面长长的病房走廊,右边是护士站,左边是医生办公室。
周末不用交班(医生护士集体听值班者读前24小时出入院/死亡/重症患者情况),头天值班的查完房就走了,接班的慢悠悠开始做自己的事,科里只有值班医生和值班护士,就很安静。
楚鸿以前也喜欢上周末的班,现在他不喜欢上班。
刚迈了两步到门口,随即惊见白藏仰头靠在椅子上抽抽,旁边还坐了个戴帽子的老太太。
老太太扶着拐杖,一脸蒙圈地凑来凑去,眼睛倒是精神烁烁。
楚鸿赶紧进去,发现白藏双手五指并住,呼吸急促,脸上肌肉震颤,嘴里还发出“啊啊”的呜咽声,整个人痛苦至极却说不出话来。
面前的桌面上摆了几盒卡**滨。
老太太瘪瘪嘴:“阿拉弗晓得他怎么啦,瞧病呢,没说两句他就这样了。”
销售没见过这场面:“什么情况啊?”
“白医生?”楚鸿喊了一声。
白藏十分费力地指了指自己的嘴,虽然一个指头都没伸出来。
“呼碱。”楚鸿马上反应过来,“找找有没有塑料袋,给他把嘴罩住。”
呼吸性碱中毒。换气过度,翻译一下就是吐出去的二氧化碳太多,血里碳酸低了,得吸点二氧化碳回来。运动不当或者情绪激动的时候容易诱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