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贺一言喝了口绿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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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维利单抗的三期临床完整数据解读已经已经做出来了。
楚鸿联络了不少地区级的KOL,办了几次科室内的讲课。
该说不说,托那天救白藏的福,白藏帮他联系了岳华医院肿瘤科的主任,朱登禹。
他要带上这个数据解读去拜访朱主任。
KOL大致可以分成三个层级来管理,顶级的是国家级的,通常参与专家顾问会、临床研究。其次是地域级的,他们作为一些会议讲者或者主席,讲课较多。最后是地区级的,他们参加会议。
申江市医疗资源丰富,顶级三甲集中,岳华的肿瘤本就是国内top,朱主任手中握着的研究不胜枚举。
除开药企自己发起的一期到四期临床试验研究,还有一类简称IIT的研究,研究发起者是临床机构的人,就如朱登禹这样的大佬,IIT的主要研究者叫作PI。
PI是药企的重要合作伙伴,楚鸿和一些PI也保持沟通,讨论入组筛选、追踪患者招募进度、研究中遇到的问题,等等。
朱登禹这样的顶级大大大PI,是楚鸿这种刚入行的小MSL难以企及的。
他的名字意味着大量的资源、大量的资金、大量的人才,以及手底下的各个组里大量的牛马。
楚鸿苦笑,当牛马当惯了,很难不直接把自己代入牛马。
朱登禹这样的大主任身兼多职,并非时时都在院内。
楚鸿按照和白藏约定的时间去了岳华,主任办公室还是塞着病人,浅等了半个小时,终于见到人。
朱登禹五十来岁,精神抖擞,佬味很重,一开口就知道是在学术圈掌握各种资源的人。
好在交谈起来还算平易近人,白藏也在场,大家聊了下药物在临床实践中的定位,比如哪些人群有一线治疗优势。
一线治疗是首选方案,就是说针对某种疾病,临床证据最充分、疗效最好、安全性最高、性价比最优。二线、三线是次选和备选,证据较弱。如果前面的治疗失败了,只能一级一级往下尝试。
有一种表皮生长因子受体叫HER2,是肿瘤特异性标志。当基因异常时,HER2过量表达,会导致细胞疯狂增殖,最后长出肿瘤。所以现在一些靶向药就是精准抑制HER2异常信号的。
但是,也存在一些肿瘤患者,HER2阴性,相当于没有这个靶向条件,就少了一种治疗途径。
还有些患者,这也没有那也没有的,最后除了放化疗,就没有药可以用,处在真正的绝境。
朱登禹看着资料说:“现有的化疗方案对HER2阴性的晚期胃癌疗效有限,还是很期待免疫治疗来改善生存。不过,新药上来,医保还没覆盖的话,患者的支付能力是个问题。”
楚鸿还没经历过医保谈判,只能记下这个点,应和:“嗯嗯,希望到时候能够谈到一个合适的价格。”
聊完之后,白藏送楚鸿出来。
“白医生可以留步了,”楚鸿在电梯门口止步,“这次拜访十分感谢。”
白藏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听诊器,看样子是准备去看病人。“嗯,扯平了,你救我的事,我还了。”
楚鸿:“……好呢。”
白藏转身前往病房,楚鸿摇着头离开。
其实,楚鸿算是顶着很大的压力在推进工作。
药物专利保护期是二十年。临床前研发和注册批准就占了八到十年,等到批准上市,只剩下十年左右的专利期和市场独占权利。
通常,在药品得到批准前三年就要开始组建上市团队,前两年时专职MSL开始上岗。
据八卦,之前负责安维利那位,或许是被生活鞭笞到了极限吧,居然在职考上了博,溜了。有这个毅力,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所以楚鸿也算赶巧,毕竟现在很多MSL招聘,不是要求工作经验,就是要求临床经验。他这样只干过两份杂工的,实在谈不上有什么优势。
好在前任交接文档留得详细,楚鸿的过渡期不至于那么难熬。
后续就演变成一个极致J人极致地整合工作时间,极致地确保自己的休息时间。整个过程好像在高空钢索上悠闲漫步,以至于在上市前半年接手工作,还像模像样完成了。
九月底,安维利单抗注射液成功上市,商品名维瑞康,Veracon。
作用机制是高亲和力结合 PD-1 受体,阻断肿瘤细胞 PD-L1/PD-1 免疫抑制信号,激活免疫细胞对癌细胞的杀伤作用。
优势人群是PD-L1 高表达或错配修复缺陷(某段DNA高度不稳定)患者。
同时,楚鸿也迎来了他的转正述职。
汇报安排在节前的一个下午,同期入职的五个MSL都转正了。
楚鸿笑嘻嘻和项婉交头接耳,坐会议室排头的贺一言冷不丁一个眼神过来:“楚鸿,你先。”
——贺一言对楚鸿释放了一个笑容消失术,Biu。
我先就我先,楚鸿单手托着电脑上去。
大概是受爸妈的熏陶,楚鸿挺擅长睁眼说瞎话的。
工作的内容的陈述倒不完全算是瞎话,他忙是真忙了,新产品的策略他花了心血呀,区域医学计划,核心医学信息,疾病负担研究,吧啦吧啦……
只是诸如“跟着贺总监、季总监、张经理、李经理、宋组长真的学到很多”“很热爱这份工作”“感觉自己在做很有意义的事”之类的发言,还带着点工作中的实际经历,半真半假,他自己是不信的。
因为擅长,所以逼真,贺一言是当真了。
贺一言颇为欣慰,深感自己压得一手好力。
大笔一挥,签下潇洒的“同意转正”四个大字。
楚鸿对贺一言挤出一个“多谢领导赏识”的假笑。
贺一言对楚鸿抬起一个“我真的看好你”的真心笑容。
第17章 局部给药(2)
明天开始放假,大家走得都比较早,还有一些人提前一两天请假。
公司已经没什么人了。
贺一言站在落地窗前,活动了一下四肢。
今天的夕阳特别好看。
熔金橘日沉入天际线,摩天楼群缓缓镀上一层琥珀色光晕。晚高峰车流不息,像是城市里流动的血液。这是他时常看到的景象。
手机振动了两下,他拿出来,看到来自姐姐的消息。
「贺三思: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贺三思:还问你想吃什么。」
贺一言回到座位上,思考怎么回复。他已经习惯了,母亲要跟姐弟两沟通什么事的话,总会通过他问他姐姐,通过他姐姐问他。
一开始他非常不能理解,为什么不直接说,母子或母女间的感情为何如此拧巴。
直到有次他去人事部门问点事,正好看见一个小主管从面试的房间出来,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然后叫了另一个人去通知应聘者——你去跟他说,可以走了。
那时他刚回到国内不久,有些弯弯绕绕的体会还没那么具体。
人事主管这个行为十分耐人寻味。他明明可以当场告知应聘者离开,而不是让人等在那儿,然后回来叫另一个人去通知可以离开。淋漓尽致地展现那一点儿微弱的权力。
小小权力被无限放大、花样玩弄。
他忽然懂了一点。
隔了一个人,拉开沟通的距离,向下对话通畅,向上对话艰涩,展示权力和威信。
确实,符合母亲一贯的权威。
贺一言从鼻腔中发出有些重浊的呼气声,打字。
「贺一言:明天中午到。」
「贺一言:随便。」
母亲不常做饭,做得也不好吃,有时候,下厨只是为了适时贴合一下母亲的身份。
夕阳的最后一丝光沉没,写字楼的灯光变得醒目,格子间的玻璃映出霓虹。
贺一言也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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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鸿不打算回家,但是早早给爹妈买了机票,让他们来申江,明天到。
闻静姝也不回,楚鸿叫了她今晚去陈森先的酒吧,大家点些外卖小聚一顿。
今晚客人不多,陈森先拼了两张小圆桌。
乱七八糟叫了些外卖,主餐点了椰子鸡,小吃有玉米格、干锅土豆片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