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好意思啊。”楚鸿双手抱头。
“没事。”贺一言从容不迫地站起来,“我去洗个脸。你收拾一下,我们一会儿先去趟外滩。”
“贺一言。”楚鸿喊到。
走了几步的贺一言转过身,脸上的东西滴下一滴。
楚鸿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你……你真是个好人啊……去吧去吧,我来擦。”
“嗯。”贺一言走进卫生间,老半天没出来。
楚鸿已经穿戴整齐,精神抖擞,终于等到了重回体面的贺一言。
楚鸿挠着脑袋,强装自然:“那个那个,下次换我帮你。”
贺一言凝了他一眼:“我不要这样帮。”
楚鸿:“……”
贺一言已经站到门外,双手插兜:“你也不用太恐惧,我已经去开了盐酸利多卡因凝胶。”
“什么?”楚鸿满头问号,“万一麻过头了,我失去痛觉搞伤了怎么办?”
贺一言胸有成竹:“不会,我跟麻醉医生学过了,当然不能让你完全没感觉的。”
“你……你你你……”楚鸿指指点点。
第50章 后遗效应(3)
“我什么我?”贺一言按下楚鸿的手,把人拉着往外走,“我喜欢你。”
楚鸿:“不是,你这个人说情话怎么一点感情都没有呢……”
在外面吃了午饭,又去了香水店,香水店里人很多。
配完香,最后决定在标签上打两个人的名字:贺一言♥楚鸿。
楚鸿问:“光打个名字似乎有点单调。”
“单调吗?”贺一言再看了下瓶身,“我觉得很好啊,像两个人站在一起。”
“OK,你觉得好就好。”
两人抵达地局的时候,柏树生正在看墙上那张有头发的福柯的照片,而陈森先在翻阅一叠纸质文档。
柏树生负手,自顾自感叹:“没想到,人没了头发之后性张力能强这么多。”
楚鸿问:“谁?”
柏老师还有头发,不知是已经养好了,还是用的不那么伤头发的化疗药。
柏树生回过身,冲来人点点头,又向照片抬手:“他,我的研究对象,常年光头加高领毛衣。”
柏老师精神状态看着还不错,只是皮肤恍白了很多。
“原来如此。”楚鸿转向陈森先,“你又在看什么?”
陈森先举起文档:“我之前写的小说,柏老师帮我看了一下,他是做文学批评出身的。手改的,我好爱。”
“你要开始投稿了吗?”楚鸿问。
陈森先:“是的,我又开始追梦了。”
“真好,祝福你,学长。”
今天晚上不营业,桌椅都被搬到旁边,露出当中的空间。椅子围城了弧形,弧的对立面留了一把椅子,但并不是给柏树生的,只是多放了一把空椅子在那个地方。
不是象征缺席,是留给未来。
椅子后面间隔放了圆桌,摆着薄荷、苦艾酒、水果。
来的人,除了上次聚餐就在的,多加一个叫春晓的音乐老师。
闻静姝来的时候,楚鸿和贺一言正坐在相邻的位置上,楚鸿在玩贺一言的手指。
闻静姝很慢很慢地走过来,抄手抱胸:“楚鸿,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哦?”
楚鸿仰起头,沉思片刻,说到:“闻静姝,你gay达超准的。”
闻静姝被这个回答无语笑了,跟贺一言眼神打了个招呼,在楚鸿的另一边坐下。
闻静姝旁边是孔君妍,孔君妍搭上闻静姝的肩,悄悄在她耳边说:“那两个人氛围变了。”
“孔姐,”闻静姝笑得很无力,“你也是火眼金睛。”
“是吧,拉不拉丝还挺明显的。”孔君妍自信。
音响放着中世纪的音乐,这是陈森先选过的,宾根的希尔德加德作曲的音乐。尽管调低了音量,但那种富有神性的旋律还是很快把整个气氛都拉得沉静下来。
陈森先专门为此买了水波纹氛围灯,橘色波光打在墙上、天花板上。
大家围坐一圈,陈森先站了起来,开口:“首先,感谢大家来参加柏老师的葬礼。其次,地局能够经营起来,要感谢大家为非利益的目的而相聚于此。藉由这个相识,我想,哪怕我们彼此之间不是特别特别熟,但大家足够真诚。”
“我常常觉得人和人的相识充满偶然,又极具宿命感。假如我们不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我或许不会来到申江,假如没有网络,地域相隔,我们无法知道世上还有另一个可以产生共鸣的灵魂。在相见相知的条件都成立之后,我们成为朋友,因为你是你,我是我。”
“最初接到这个委托,我很诧异,但是很快我开始期待这个活动,与其说是葬礼,不如说是预演离别。”陈森先指向桌上的薄荷,“所以后来我又选择加入薄荷,薄荷的花语是重逢,期待与你重逢。”
“我原本是学医的,虽然干临床的时间不长,但是也看到了非常多来不及告别的离别。不管是以何种方式离世,总有未尽的话语。所以,今天,柏老师,你有什么想说的,尽情说吧。”
“谢谢你,森先。”柏树生莞尔,他和陈森先坐在弧的两端,是面对面。
“大家认识我,我就不做自我介绍了。出于所学,我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追问活着的意义,但是我没有答案,回头想来,活着,好像没意义,又已经是意义本身。当然,可能以后也得不到答案。这几年自己和周围的人发生了一些事,我恍然发现已经过去半生,但这半生似乎也没有做什么好好活过的事。”
“我记不太清上一次想要用力抓住某个事物时是什么感觉了。后来……后来我生病了,我突然很想活得浓墨重彩一点,不是日复一日的,能够看到尽头模样的生活。”
“所以我选择,杀掉过去那个被病历定义的自己,重新活过。”说完,柏树生拿起一旁的冰水,倒入融化了方糖的苦艾酒中,“今天,或者说,谢谢你们来看我重生。”
酒液从清澈的翠绿色变成偏白浑浊的酒水,茴香和甘草的香味柔和起来。苦是一种精妙的平衡味道。
饮酒,道别,谈论即将去到的远方。
柏树生和在场的人一一拥抱。
“本来想给柏老师写一首诗,但写来写去总不满意,最后挑选了一首我个人比较喜欢的,希望柏老师也喜欢。”陈森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展开,“就由我来念这首诗,作为结尾吧。”
“是里尔克的《我爱我生命中的晦冥时刻》。”
“……
我发现我那平庸的生活已然逝去,
……
如今我正完成着他的梦想。”
楚鸿看见闻静姝在偷偷抹泪。在他的印象里,闻静姝是一个极度理性的人。楚鸿不知她为何伤感,而自己的内心,也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楚鸿转过身,一把抱住贺一言。两人都没有说话,贺一言抚上他的背,慢慢搂紧。
“贺一言。”楚鸿埋在贺一言的颈窝。
贺一言亲吻他的耳廓:“你说。”
楚鸿:“我感觉自己,突然二十八岁了。”
“嗯,我知道了。”
*
其实气氛挺轻松的,半个小时结束,然后大家去外面吃饭,如常聊天,没再谈论这场告别。
这次依旧是楚鸿提着鼠笼,贺一言牵着楚鸿。
糊辣壳没再理发,头顶那撮毛长好了。楚鸿从饭店团吧了一坨大米给它,它吃得正香。糊辣壳好像长胖了,这种鼠还挺容易饮食诱导肥胖的,但是它又真的能吃,总不能饿它。
分别的时候,孔君妍又是嬉皮笑脸,笑得意味深长:“新婚了。哈哈。”
楚鸿想冲她挥舞拳头,手没空,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