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很多,要干很久,不能回家。”他顿了顿,报出一个数字:“最少一天一百块。”
“一天一百?!”夏老太的音调瞬间拔高,脸上的皱纹都因狂喜而舒展开来,仿佛看到了天上掉馅饼。
她立刻变了一副面孔,用力推了夏清秀一把,催促道:“快去!跟着城里人好好干活!手脚麻利点,听见没有!”
紧接着,她转向顾玺,用一种仿佛在交代牲畜般的口吻,谄媚地补充道:“这位后生,尽管使唤这丫头,不用客气。她要是偷懒不听话,您尽管打!”
顾玺的眉头瞬间拧紧,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不适哽在喉头。
他下意识看向夏清秀,却见她只是微微低着头,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连一丝委屈或惊讶的神情都没有,仿佛奶奶这番“尽管打”的言论,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这种习以为常的麻木,让顾玺感到心头发沉。
不能把小师妹留在这样的环境,这次拍摄结束,就想办法把她带走。
第98章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都是人精, 谁都看得出顾玺嘴上说是“雇佣”夏清秀干活,实则是想找个由头将她从那令人窒息的家庭中暂时解救出来。
大家都心照不宣,默契地给她安排一些传递工具、整理材料之类的轻省杂活, 确保她能名正言顺地留在节目组身边,沐浴在相对平等和尊重的氛围里。
下午的拍摄任务是体验当地的竹编工艺, 一切都进行得很和谐,就是相较上午的内容, 感觉有些单调。
李江导演摸着下巴,感觉自己找到灵感了。
拍摄结束后,节目组收拾设备准备返回县城的酒店, 顾玺自然而然地看向夏清秀:“跟我们一起去酒店吧,明天一早还要拍摄, 方便些。”
夏清秀有些忐忑, 但还是点了点头。
一行人坐上小巴,她紧紧挨着车窗, 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渐渐模糊的村口, 夏清秀脸上带着些许不安,更有一种逃离牢笼般的悸动。
回到酒店,助理张显已经听说了白天的事。
他原本眉头紧锁,对于将一个背景复杂的陌生女孩带回团队驻地持保留态度。
然而,当他看到站在顾玺身后、低着头、双手不知该放在哪里的夏清秀时,心还是软了——女孩面黄肌瘦,宽大的旧衣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那是一种长期营养不良和缺乏关爱的痕迹。
他暗叹一口气,终究没说什么,默认了她的留下, 只是私下嘱咐安保人员多加留意。
当晚,顾玺让酒店餐厅送了简单的餐食到房间。
饭后,他屏退左右,与夏清秀进行了一次深入的谈话。
暖黄的灯光下,夏清秀起初有些拘谨,双手一直放在膝盖上,但在顾玺温和的引导下,她渐渐打开了话匣子。
她断断续续地讲述着自己的身世:父母长年在外省打工,几年才回来一次,她和弟弟算是留守儿童,由爷爷奶奶带大。
父母和爷爷奶奶一样,根深蒂固地重男轻女,觉得女孩读书无用。
她中考成绩明明很好,父母却坚决不准她上高中,让她去外地的工厂打工。
她一直找借口拖到现在,父母已经很不高兴了,说下个月就来接她一起进厂,好早点赚钱补贴家里。
“我不想去工厂,我想读书,想考大学,想看看山外面的样子……可我不敢跟他们争,他们说我是家里的累赘。”夏清秀说着,肩膀抖得厉害,眼泪把胸前的校服都打湿了。
顾玺看着小师妹哭红的眼睛,也为她心疼。
她本来是那么优秀的女孩,却仅仅因为性别,被原生家庭剥夺读书权力,耽搁了那么多年。
“清秀,不必去工厂,我会资助你上学,直到大学毕业。”顾玺道。
夏清秀猛地抬头,见顾玺将手指抵在嘴唇上:“但这是秘密,不要让你家人知道,我怕他们抢夺你的资助名额。”
这不是开玩笑,夏清秀一开始不是顾玺研究院的。据说她毕业后进了一个普通的科研单位,她家人听说后,爷爷奶奶就带着弟弟找到单位,让夏清秀把工作让给他。
被拒绝后大闹单位,说他们那个年代就能转让工作。
后来夏清秀就申请调到顾玺这个保密极别高的研究院了。
夏清秀也知道自己家人是什么样,用力点头:“顾先生……”
“叫我顾玺或者顾哥都行。”
“好,顾哥,谢谢你!”夏清秀认真道:“我将来一定会报答你的。”
顾玺轻笑:“那你好好读书,以后来帮我。”
“好!”
“对了,你离开家的时候,想办法把户口本带出来。”顾玺想到未来夏清秀的操作,提醒道:“我帮你把户口转到学校的集体户,将来你可以考去喜欢的城市,凭成绩走特殊人才引进,就能在那儿落户——到时候,你就能完全摆脱现在的家庭,过你喜欢的人生。”
夏清秀彻底愣住了,微张着嘴,呆呆地看着顾玺。那双总是带着怯懦与麻木的眼睛里,第一次迸发出无比明亮、充满生机与渴望的光彩。
翌日清晨,节目组在萍风村的古树下架设机位,准备新一天的拍摄。
夏清秀正低头帮顾玺整理服装麦克风的线路,动作比昨日熟练了许多。
就在这时,一个佝偻干瘦的身影出现在村道上。
夏清秀抬头望去,脸色瞬间煞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手指紧紧攥住了衣角——来人是她的爷爷。
她身体止不住地微微发抖,以为爷爷是来强行带她回家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无助。
然而,夏老头径直走到顾玺面前,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对孙女的关切,只是咧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粗糙的手掌直接伸到顾玺眼前:“老板,说好了一天一百,昨天那丫头的工钱,该结了吧!”
这钱,本应是付给付出了劳动的夏清秀的报酬,但他索取得如此理所当然,仿佛那钱本生就该进他的口袋。
顾玺看着那只伸到面前的手,又瞥了一眼身旁吓得如同惊弓之鸟的夏清秀,心中了然,也闪过一丝厌恶。
他不想在这种人身上多费唇舌,更不想在拍摄期间引发不必要的冲突。
顾玺直接从随身钱包里数出七张百元钞票,递了过去,语气平淡无波:“七天的,先结清。”
夏老头一把抓过钱,枯瘦的手指熟练地捻了捻钞票的厚度和质感,确认无误后,那张古板脸上难得地挤出了一丝近乎扭曲的笑意。
他小心翼翼地将钱卷好,塞进内兜,随即心满意足地转身,沿着来时路晃晃悠悠地走了。
自始至终,他的目光没有在夏清秀身上停留过一秒,仿佛她只是一件为他换来收入的工具。工具本身如何,并不值得关心。
直到爷爷的背影消失,夏清秀紧绷的肩膀才骤然松弛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窘迫和歉意。
她低着头,声音细弱蚊蝇,充满了不安:“顾哥……对不起……那钱……我会想办法还你的……”
顾玺转过身,看着她惶恐又自责的样子,心里一软。
他扬起一个温和而轻松的笑容,试图驱散她心头的阴霾,用半是玩笑半是鼓励的语气说道:“没关系。你现在别想这些,好好读书,将来学有所成就来帮我做事,那时候再还我人情也不迟。”
夏清秀抬起头,望向顾玺。
清晨的阳光正好落在她脸上,将她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感激、坚定、以及一种破土而出的决心,映照得清晰无比。
她没有再多说任何保证或感谢的空话,只是用前所未有的、无比认真的目光看着顾玺,重重地、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地点头,清晰地吐出一个字:
“好!”
第99章
《宝藏乡村》拍摄第三天早晨, 节目组众人正在村口老槐树下做着开拍前的准备。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越野车沿着崎岖的村路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