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定揉揉鼻子,笑起来:“我这边太阳刚刚落山呢。妈,你听我说,这个月我赚了快一百万。现在旅游业太好做了,纯利润,就陪游客到处玩,一点也不辛苦。”
他又在打肿脸充胖子了。唉。
蒋晓芬半梦半醒地呼吸着:“是嘛。你把欠你姑的钱还清就快点回来吧。”
“那是。不过我这边刚有起色,我打算多留几年,多赚一点。到时候把咱们在市区的房子买回来。”
地球另一端,蒋晓芬轻轻笑着:“好…好哦。”
陈昀哲,我要留在埃及了。旅行社没那么好做,还完全部债务,可能还要十年。
许定仰起脸,望着道路尽头,一轮圆月高悬:“对了妈,和你说个事。”
“嗯?”
“这几天我接了一单,你猜怎么着,居然是我老同学。”
“唷,还有这么巧的。”
“是啊,哈哈哈就是我以前常和你提的那个,陈同学。”
“打鼓的那个陈同学,还是编程的那个陈同学?”
“哈哈哈都是同一个陈同学啦。”
“哦,那可太巧了。你带他玩啦?”
“哈哈哈哈是啊,我亲自带他玩,我们一路玩,一路聊,可开心了妈。”
许母若有所指地呵呵笑了两声:“陈同学在旁边吗?我和他打声招呼。”
“……他已经回国了。”
“哦。”许母好像隔着千万里摸了摸许定的发,“人家是来玩的,不能留人太久。”
“是啊。他是来玩的。”许定按住手机,“妈,除了阿布辛贝,埃及所有旅游景点我都带他去过了。可是埃及除了旅游景点,还有很多值得一去的地方………妈,你知道吗,开罗有座垃圾城,我还想带他去卢克索的采石场,到沙漠深处偶遇贝都因……妈,我真的想带他走遍整个埃及,可是他为什么只是来玩的…”
00:30 陈昀哲走了。
地平线终于淹没夕阳,撒哈拉沙漠布满霞光,原来此刻是深夜,许定却又看见那一天。那一天有恰似白昼的颜色,他们在黑白沙漠露营,陈昀哲捧住他的脸,投下吻:“代表想念,欢迎,还有很高兴遇见你。”
许定挂断电话,揪住心口,无声地抽泣。泪水渗进沙地,消失地无影无踪。
他真的是一个胆小鬼。
这么多天都不敢问,那个吻到底真正代表什么含义。
忽然间,一辆越野吉普从道路尽头打着大灯呼啸驶来,停在他身前,大灯让他睁不开眼。
眩目中许定看见胡斌跃下驾驶座,手上抱着什么方方正正的东西:“Alan!你在这干哈?”
许定还在逞强:“停电了,我出来看看电路。”
胡斌把手里似曾相识的木匣子塞进他怀里:“陈先生让我转交给你。”
作者有话说:
说到底,小定就是一个娃娃脸宝宝罢了(如封面)
第39章 我看见鲜活的一切-39
(推荐bgm:《一万次悲伤》,这首歌算是小陈视角唱给小定的一曲!(擅自定义))
陈昀哲总有一天会结婚,不是一个能轻易熬过的念头。
当陈助教垮着背包从前门走进教室,他身边的学妹倒吸一口凉气,许定意识到陈昀哲是一个世俗意义上婚恋市场炙手可热的成年男性。而他悄悄来见陈昀哲最后一面,随后逃向距离上海8378km的荒漠地。
他和陈昀哲相识一年,于他好似一个世纪。实际收拾起陈昀哲留在他生命里的所有痕迹,也不过一个空易拉罐,陈昀哲请他喝过一罐可乐;一支笔,陈昀哲落在他这的一支笔;一根折断的鼓槌,陈昀哲某个夏天用力过猛砸成两段的木槌,被他从垃圾桶里捡回去;一枚拼图,陈昀哲的5000超大拼图工程中的一个碎片,他偷走一片;一本书,他怀着小心思买《情书》里出现的《追忆似水年华》来送陈昀哲,陈昀哲说没兴趣不想看;还有无数封情书,属于他青春期最后一段绚丽的诗篇……
他把它们全部装进木匣,上锁,飞机起飞前留在故国。
三年后许定看着那原封不动的木匣子出现在胡斌手心,愤怒,或是接近愤怒的悲怮,如洪流似向他席卷而去。
当晚他夺走那个木匣,沿着公路往外疯狂奔跑,将胡斌、许樾,以及热砂旅行社全都甩在身后。大停电,城郊漆黑如原始世界,天地间只有月光,寂静照亮他脚下的泥路。
陈昀哲…陈昀哲…陈昀哲!
他恨呀。他恨陈昀哲早就拿到他的心肝,却瞒着不表。他恨陈昀哲就把它藏在行李箱里,让他搬上搬下。——他甚至想起一部悬疑老电影,清洁工在不知情时协助凶手抛尸,抛自己女人的尸。他们好像没有区别。
跑到四下无人处,许定终于停住脚步。
那把密码锁还在,甚至密码仍然是520。
咔嚓一声轻响,许定心跳停了下来。
陈昀哲大概恢复全部记忆了,才让胡斌代为转交这玩意。让他滚。让他别找他。让他连念想也自己带回去。
“陈昀哲……陈昀哲…”
许定颤抖打开木匣,眼前一花,没看见书本签字笔鼓槌和层层叠叠的情书,看见空荡荡的匣子里躺着一部手机,陈昀哲的手机。
“手、手机?”
他确信这几天相处下来,陈昀哲只有一部手机,也就是陈昀哲经常端着敲敲打打的那一部。陈昀哲手机都没拿,他怎么回国?!
手机没锁,电量还有35%,许定胡乱抹掉眼泪,隔着水花看见主界面只有一个APP。
《许定观察日记》
*
时间来到2:30,埃及开罗国际机场T3。
陈昀哲坐在Lost and Found,两个交叠起的行李箱上,身旁和他并排贴着的是许小腚。
“许小腚,我们好像完了。”
“不啊不啊。陈昀哲要相信许定。”
凌晨两点,纵使机场也悄无声息。红眼航班的旅客,肩靠肩背靠背着沉睡,少数值班的机务,踩着高帮皮鞋却也没有声音。古埃及神话里,拉神乘坐太阳船,在每个夜晚横渡冥界。他挥舞权杖,他唱念神谕,他将第一缕金光带到尼罗河两岸。他却无法将爱人,带往寻爱者身旁。
陈昀哲阖上沉重的双眼。
“陈昀哲——”
许小腚一下从行李箱上跳下去,陈昀哲惊醒过来,看见远远的机场入口,许定越过检查线,朝他跑过来。
忽然万千声响涌入耳蜗,呼吸,心跳,大笑,哭泣,许定跑到他面前,停下脚步,灰头土脸,风尘仆仆。
陈昀哲迎着那阵风站起来:“许定……”
许定还没说话,先红了眼睛。
“陈昀哲你为什么还在这?”
“我……”
双手叉腰, 气势汹汹:“你知不知道国际航班三天一趟,错过这一趟航班你就要等后天了?你知不知道再买价格要翻几倍?我告诉你我们旅行社绝对不会给你买单的,你给我自己想办法——”
他有多着急数落他啊,明明都气喘吁吁了,还不肯停下。好像生怕停顿一秒,眼泪就掉了下来。
陈昀哲捧住他泪水婆娑,满脸尘土,小花猫一样的脸,轻轻擦拭他的眼角。
“我不走了。”
“许定。”
许定怔怔看着他,泪珠一颗一颗往下滚落:“什么。”
“我不走了。”
许定愕地笑了一声,后退半步,却又捂嘴哭起来。强行压着声音,只有双肩失控地剧烈发抖。
“陈昀哲…陈昀哲……我求求你别再和我开玩笑了…你留在埃及干什么,你回去读博,去大厂赚钱啊,埃及有什么……”
陈昀哲静静看着他,脸好脏,像在土里摸爬滚打一圈回来。但是原谅他吧,埃及的风都带着黄沙。陈昀哲踏过去,用袖口把他脸上的泪水和砂砾都擦干:“有你。”
许定倏地倒吸气,那是心悸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