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板一怔,偏头看向他的爱人。爱人与爱人视线交织一起,愈发粘稠。最终许老板没有抽开,只是在我的“众目睽睽”下,稍稍有点害臊地把手藏在了衣后。
我似乎又发现一件有趣的事。许老板开朗,热情,为人大方又仗义,但是却在感情上非常容易害羞。陈学长他总让人猜不透,第一感让人神秘莫测,却在“爱人”这事上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不掖也不藏。
到此,我实在按捺不住,我对许老板说:“许老板,古埃及神话里有没有什么关于爱情的典故?我买一对纪念品送给你们吧!啊,就当做…我给学长的随礼。”
“阿布辛贝神庙。”陈学长抢答,“许定说了,在阿布辛贝神庙接吻,恋人就会永远在一起。于是每次去阿斯旺他都要拉着我,在晚上的时候……”
许老板猛地捂住他嘴:“哈哈哈…哈哈…这是我编的传说啦。”
说白了还好,不说白,我可要自己脑补了。
我忍笑道:“我也知道阿布辛贝神庙,埃及最有名的情种拉美西斯二世嘛。那我送你们一个拉美西斯二世周边?”
许老板当然摆手拒绝,他说:“不用不用,你陈学长三天两头从哈利利市场进货,我们家里都堆不下这些小商品了。”
我说:“啊,陈学长,你是喜欢古埃及的这些小玩意吗?”
陈学长回头看我,斜着脸:“我是觉得许定会喜欢。”
许老板脸蛋又红了:“你滚,你滚滚滚。我自己带着客人逛。”
陈学长忽然变得有点可怜,双手交握放在身前:“不滚你会生气吗?”
“会。”
“那我回去了。”
“自己打车。”
陈学长当真走了。目送他没入人海,我有点惊讶:“陈学长还挺…听话?”
“他怕我生气。”
我不禁笑道:“可是许老板你那句会生气是开玩笑的吧?我都看得出。”
许老板埋下头,摸摸鼻子,“他看不出。”
“…?”
“阿哲他…是阿斯伯格综合征,我们显而易见的喜怒哀乐情绪,对他都是解不开的密码。一直以来,他是用编码的方式记住人的表情符号,比如嘴角上翘的弧度,眉头皱起的力度,来判断感知情绪。”
“这………”我一时语塞,竟也仿佛大脑宕机,无法处理,“难道陈学长他只能死记硬背…”
“可以这么说,他只能死记硬背。”
许老板仰起脸,却粲然笑道,“很了不起,不是吗?”
我连忙点头:“了不起。”
难怪校园传说中,辅导员教务导师轮流唱白脸黑脸红脸,陈学长都一点不受用。
“那…”那许老板明知陈学长读不懂情绪,怎么还不说清楚。
话到嘴边,又被我咽进腹中。我多蠢啊,显然,许老板从来没有把陈学长当做一个“病患”特殊对待。
接着,我和许老板两人单独逛街,正常走旅游行程。
到饭点,许老板给我安排在大名鼎鼎的费沙维咖啡厅。其实我并不了解这家咖啡厅,但许老板告诉我,费沙维咖啡厅是阿拉伯世界唯一一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大作家、大诗人纳吉布·马哈富兹常常写作的地方。咖啡厅里水烟缭绕,薄荷香气盈满,门口站满了排队等座的游客,可以说里里外外人满为患。许老板带我径直到角落雅座落座,看来他早有预约。许老板说,听说客人您是一名自由撰稿人,所以我特地给你安排了这家咖啡厅,希望你妙笔生花,下笔如有神,灵感滚滚来,从来不卡文。
我都没想到许老板还记得这事,他是真的在用心为每一位客人定制专属行程。我说,许老板,这首打油诗你啥时候准备的?
许老板说,不是,他现编的。
看来许老板才是那个妙笔生花的大作家。
“许老板,你们义乌人不做外贸,怎么想到来埃及开旅行社?”
许定朝我眨眨眼:“以前我也干外贸,疫情没撑下去。正好有个亲戚在埃及,我来投奔他。”
短短一句话,似乎讲完了一个很漫长很漫长的故事。许老板目光平静,也听不出什么愁肠百结。我沉默半晌,决定不追问他的失败:“不管怎么样,许老板你的热砂旅行社已经特别成功了。我还以为你们这么大体量的旅行社,我见不到老板呢。”
许老板摸摸鼻子,笑道:“不容易呢。去年我才还清了债务,给亲戚在新开罗购置了房产。”
“未来什么打算?和陈学长财富自由环游世界?”
许老板神秘一笑:“我喜欢旅行,遇见很多人,听很多故事。环游世界,那很好,但热砂旅行的招牌,我想继续做下去。未来……可能会多开辟几个国家的业务哦,比如…阿联酋。”
我不禁听得激动:“许老板,等你在阿联酋的事业做起来,我第一个支持!”
………
那天他乡逢知己,我有点上头,想点一杯含酒精的饮料,却被告知阿拉伯人禁酒文化盛行,埃及几乎没有一个公开餐厅或商场公开卖酒。
许老板为我倒一杯铜炉里的热红茶:“阿哲以前最爱喝酒,一个人喝十几罐精酿,我老怕他喝坏身体,现在好了,在埃及连酒都戒了。”
“那还不是为了你么。”陈学长忽然冒出来。不知从哪。
把我吓一大跳,差点被打翻手里热茶。许老板却笑眯眯地招呼他入座,我才发现许老板早就备好了三人份的餐具。
“许老板,你们早就商量好了?!”我惊。
“没有。我只是预感,他会在某个时候突然冒出来。”
我彻底哑然。
那个夜晚,我们三人结伴,沿着哈利利市场的羊肠小道,原路返回。这条石板路,又窄小又崎岖。就在这样难以通行的小道上,许老板和陈学长,并肩经历了多少风景?形形色色的人们来来往往,或许大多的人们都不会在意旅行社老板和他的爱情,只恰好我是一人独行,恰好与陈学长有些渊源,或许口袋里的咖啡券是一张观影票,让我有幸能窥见他们爱情的一角光景。
我说:“许老板,是不是离开开罗就不是你带我了?”
许老板点点头,笼罩在陈学长的影子里:“后天上午,我们的埃及导游阿龙会在机场等你,和你一起乘机前往卢克索,接下来的所有行程都将由他带你。”
可能我脸上流出了一丝情绪,许老板笑道:“你可以放心,阿龙是我亲自挑选的导游,人很朴实,大学刚刚毕业,读的卢克索大学中文系。”
“许老板你这么靠谱,我完全不担心。我只是有点遗憾,没法和你多待一会。”
许老板笑了,正要说什么,陈学长拉拉他手臂:“这人好像爱上你了。”
“笨蛋。客人的意思是,想多听听我们的故事。”
“对对。——陈学长你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介入你和许老板的!”
说说笑笑,到了哈利利市场外围,陈学长去停车场找我们的商务车。
许老板站在风里,望着不远处的清真寺,解开后发小辫子,捞了一把碎发,重新扎起。太阳熄灭了,夜幕攀上他的肩,他一整天都精力充沛,这时才终于让我,从他眉眼中窥出一丝疲惫。
可我想告诉你,即便如此他精神依旧饱满,洋溢,而热烈。
大概他知道,他挚爱的人,将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只要尼罗河还在流动,太阳仍在照耀,我对他的爱,就永远不会消逝。”
一句话忽然就涌到了我的嘴边。传说中拉美西斯二世对爱人最深刻的表白,传说它刻在阿布辛贝神庙里。也有一说这只是后人杜撰。
“这句话,是真的吗,许老板?”
恰逢此时,陈学长也开着奔驰车停在我们面前。
许定拉开车门,话对我说,却悠悠望着驾驶座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