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宝宁呢?!顾宝宁在哪里?
他下意识就要转头往宿舍方向跑,生怕顾宝宁还在里面。
可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虚弱和沙哑,叫住了他:
“李果果。”
声音来自墙角根儿。
李果猛地回头,这才看见人群投下的阴影里顾宝宁靠墙坐着。
头上垫着个用毛巾包裹的正在融化的冰袋,脸色苍白得像纸,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李果只觉得腿一软,几乎是跪着爬过去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怎么了,你……”
话没问全,就被随后赶来的韩嘉树一把推开了。
“别乱动他。”韩嘉树低喝一声,脸色凝重地蹲下身。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冰袋,轻轻托起顾宝宁的头,凑近了查看他的后脑勺。
靠近耳根的部位明显肿起了一个大包,皮肤呈现青紫色,连带着耳廓都透着血肿。
他又拉起顾宝宁的手,发现他手心里竟然沾着已经半干涸的血迹,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韩嘉树低声骂了句,立刻掏出手机。
他的动作被顾宝宁预判到了。
几乎在手机亮起的瞬间,顾宝宁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神聚焦,用尽力气抬手,一把将韩嘉树的手机打落在地。
“不要报警,不要打120……”
顾宝宁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他喘了口气继续说道,“你听我的,我明天早上要去中发地产一趟。去完之后我再去医院,先别问我为什么。”
他说完这段话脑袋一阵眩晕,“让我坐着缓缓,一说话就想吐……”
韩嘉树看着他强忍不适的样子,多半是脑震荡。“马朝阳找的人?你告诉汤问程了没有?”
顾宝宁此刻左耳嗡嗡作响,像被蒙了一层水膜。
韩嘉树的声音听起来遥远而模糊。他只能看见韩嘉树的嘴在一张一合,具体说什么,听不真切。
他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韩嘉树见状干脆拿他的手机快速查看了通话记录。
最近一通电话,确实是打给汤问程的,通话时长只有短短四十八秒。
可那已经是几个小时前的事情了。汤问程却没有出现在这里。
韩嘉树的心沉了沉:原来没告诉他,为什么?
周围的人群都在窃窃私语,交换着零碎的信息。
李果从他们断断续续的议论中拼凑出大概:是厂里的老邹拉响了火警,大家赶过来,七手八脚地把办公室里那场不知怎么烧起来的火给扑灭了。
至于顾宝宁怎么受的伤,为什么受伤,没人说得清。
韩嘉树握住顾宝宁的手臂,小心地将他踉踉跄跄地架了起来。
就在这时,顾宝宁的目光越过韩嘉树的肩膀,与远处阴影里的老邹对视了一眼。
老邹的眼神复杂,顾宝宁几乎难以察觉地对他点了点头,嘴角甚至勉强牵起一个安抚性的微笑。
转瞬顾宝宁的目光转向了过道入口:只见王兴福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跑得气喘吁吁,额头上全是汗。
他冲进弥漫着焦糊味的办公室,看到地上那些被烧得只剩下焦黑边角的文件残骸,脸上瞬间堆满了不敢置信和痛心疾首。
“这…这……这让我怎么交代啊!!”
王兴福猛地一拍大腿,捶胸顿足,演技浮夸,“完了!全完了!这么多年的东西……都没了啊!!老天爷啊!!”
他哀嚎着,甚至挤出了几滴眼泪。
顾宝宁在韩嘉树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主动走了过去:“别急……咳咳。”
他咳嗽两声,显得更加虚弱,“合同,烧了就烧了吧,中发地产这么做无非就是想让你们闭嘴,知难而退。”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现场,足够让周围的人都听清。
让人惊骇万分。
王兴福假作否认,说怎么可能?
顾宝宁哀戚的脸指了指老邹,“您问问大爷,他可是见着了的。”
老邹,百梦村能说上话的人,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点了点头,站在了顾宝宁的一边。
顾宝宁将火灾定性为中发地产的毁尸灭迹,绝口不提自己头上的伤和王民那伙人的暴行。
虽然他和王兴福彼此心知肚明,这场火是王民放的,那么他就做个人情,把王兴福干脆也塑造成受害者。
他有更好的计划了,他不用腐蚀王兴福。
“大家听好了,王厂长私下联系我来百梦工厂就是为了替大家要个说法,可谁知道,中发地产欺人太甚!”
他声音颤抖,“烧厂子打律师……下一步就是草菅人命!这还有天理吗!现在我问大家一句,敢不敢明天跟着王厂长,跟着我去要一个公道!”
王兴福简直百口莫辩,还得激情配合。
趁着众人注意力都被王兴福的表演吸引,顾宝宁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对搀扶着他的韩嘉树快速说道:“联系你信得过的记者,要快,能搞大新闻的那种。告诉他们明天上午,中发地产门口有大戏看。”
韩嘉树瞳孔微缩,瞬间明白了顾宝宁的打算。他这是要借力打力,把水搅浑。
甚至…要把挨揍的这笔账,挪个地方,栽到别人头上。
韩嘉树刚要骂出口,想说这个顾宝宁,特么的一天到晚只会惹麻烦!
可顾宝宁莫名其妙掏出胸口那份安然无恙的合同。
——硕果仅存,只此一份。
脸上灰扑扑的,笑起来却明亮,宝宝大律师要向哥哥讨一个奖励:“快、夸、我。”
韩嘉树肚子里一堆脏话来回滚,最后却只能说:
“厉害死了。”
第72章
第二天上午,阳光刺眼。
中发地产的会议室里气氛降到了冰点,顾宝宁脸色比几个小时前更加憔悴,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不过马朝阳脸色没好到哪去,也像脑震荡。
他没想到李果的律师竟然敢带着这么一大帮人直接打上门来,更没想到,这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顾宝宁开口就是天价赔偿,简直是……
痴心妄想。
“你什么意思?”马朝阳强压着怒火,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我找人放火?火灾是意外,警方都没有定论!你现在带着人来敲诈吗?!”
“马总怎么知道厂子烧起来了?”顾宝宁冷笑一声,依稀能听见楼下村民们和保安的推搡声。
一百零七户村民,纵使没有来全,这上有老下有老浩浩荡荡几百个人站在楼底下也够规模了。
别说还有那些长枪短炮的记者站在一边拱火。
顾宝宁将火灾的嫌疑引向了不希望旧账被清算的马朝阳一方。
而王兴福…他坐在角落里,嘴唇哆嗦着,想反驳说火是他侄子放的,可他又不能把王民给送局子里。思来想去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眼睁睁看着顾宝宁把脏水泼到马朝阳头上,自己还得配合着,笑比哭还难看。
“你胡说八道!”马朝阳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我警告你,不要血口喷人!你哪儿来的!哪个律师事务所!”
手指几乎要戳到顾宝宁脸上时,韩嘉树不动声色地向前挪了半步,巧妙地用半个肩膀隔开了马朝阳扑面来的口水。
一只手轻轻按在顾宝宁身前的桌沿上,让顾宝宁站到身后,随后迎上马朝阳的目光,韩嘉树语速平稳,条理清晰道:
“中发地产与百梦村村民签订的土地使用权转让合同,至今仍有大部分补偿款项未按约支付,这是明确的违约行为。”
“另外根据相关规定,对于征地补偿费用分配纠纷,人民法院应当依法受理。即使部分原始文件损毁,但村民集体证言、历史银行流水、以及贵司之前部分履行的记录,均可作为证据链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
韩嘉树话锋一转,目光锐利起来,“昨天晚上的火灾,导致关键文件灭失。根据《诉讼法》第一百一十一条,伪造、毁灭重要证据,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我们有理由怀疑,火灾的目的在于毁灭证据。而作为潜在的利益相关方,中发地产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本身就是我们可以提请法庭注意,并可能据此做出对贵司不利推定的重要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