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掩瑜(108)

2025-11-15 评论

  自从喻家康插手之后,青藤班就变了质,成为一个为喻氏培养人才的工厂。出厂的每一个好苗子将来都要被送去进修深造,以反哺喻氏的养育恩。

  没人会反抗这样的安排,毕竟对出身寒门、无父无母的一些孩子来讲,这已经是近乎恩惠的好事了。

  但在眼前这两人的操纵下,有人却沦为权势的牺牲品,原以为光明的大好前途最终逃不过一辈子的卖身契。

  喻昉越看过闻霁当年的成绩单,无论大小考试,他永远名列第一。这样的学生在青藤太过显眼,一旦消失不见,一定会引起喻兴海的注意。所以喻家康才有所忌惮。

  而那些书念得一般又长相出众的学生,就没那么好运。竟然被这两个禽兽钻了这样的空子。

  天生的皮囊没得选,人生的命运也没有抉择权。徒步走上人生的康庄路,远处开阔,却逃不脱被人裹挟着走入岔路。

  连帮他们的人都没有。

  那时候的闻霁才多大,未成年,十七岁。

  喻昉越突然有些庆幸,还好那时闻霁没有察觉出这事实的真相。不然,以他的性格,一定会挺身而出,想为处境相似的同学讨一个公道。

  如果真的是那样,此时他们应该也不会相识。但只是这样想一想,喻昉越心就绞得难受。实在再难忍下去,凸起的青筋在他的手腕上纵裂排布,一道一道。

  那一刻,他无比希望自己不是喻氏的长孙。如果只是闻霁的一个普通同学就好了。家境或许会很糟糕,童年或许会很曲折,或许没有钱、穷得叮当响。

  但他可以和闻霁抱团取暖。在他被欺负的时候、无助的时候,抱他在怀里, 跟他说,别怕,我在呢。

  他会替他教训那个死一万遍都不足惜的舍管,如果教训不了,就替他挨下腰腹上被烫伤的痛楚。

  孙林晟和喻家康还在一唱一和地谈笑,喻昉越只觉得这样的情境无比刺眼。

  他起身,抬脚,用力踹上面前的茶几。大理石材质、玻璃台面,百斤重的东西,竟被他这一脚震出了满地的玻璃渣。

  喻家康一惊,而后才缓过神来,对着喻昉越破口大骂:“狗东西,你他妈的干什么!吓死老子了!”

  喻昉越冷笑,道:“挺好,世上又少一条老狗,我为民除害。”

  说完,他转身要走。

  “谁他妈让你走了!你不管你那个小情儿了吗!”

  “你们以为他会任你们摆布,甘心成为我的软肋?”喻昉越头也没回,“如果是的话,那个宿管就不会挨那一脚,闻霁的腰上也不会留下那道疤了。”

  那个漂亮的男孩,比你们、也比我想得都要强大太多。你们太小瞧他了。

  如果他那么轻易就能成为我的弱点,你们早得手了。我此时也不用费尽心思地要把人锁在身边。

  孙林晟气急败坏,在他身后喊道:“喻昉越,你抢我的地,你不要后悔!”

  喻昉越对着身后比一根中指,把门关得震天响:“后悔你妈。”

  喻昉越原路返回的时候,云湾已经人声鼎沸。入目多数是两个年轻男人互相搂着,也偶有中年男性,反正怀里那个总归都是年轻漂亮的。

  多走几步,也是能看见姑娘的。但总觉得不像那么回事,像是有人为了掩饰什么找来的幌子。

  他经过的包间几乎已经全都是人。最后一个转角,他正要转弯,余光瞥见隐蔽的角落里,那个叫陈骁的小混混正把周岳推进一间空房。

  又是闻霁,又是陈骁,又是孙林晟,从年轻的到年老的,这人怎么和那么多男人纠缠不清。

  他扭头就走,无心关心周岳的死活。

  当初闻霁还和他百般解释,这人是个直男。这人除了当初焊在身上的那几套衣服,哪里像直男?

  如今审美堪忧的衣服脱掉,换上稍有装饰的修身衬衣和长裤,说是这里的头牌,恐怕都有人深信不疑。

  头牌?

  喻昉越脚步一顿,突地有些轻蔑地笑了笑,头牌和流氓,倒真是绝配。

  他快步离开了云湾。

  重新坐入车里,喻昉越深吸了口气,掏出手机,点开一个许久没有使用过的视频监控软件。

  他连通设备,从历史文件夹里找到刚刚孙林晟提及过的某个日期。点开视频,拖动进度条,直到看到闻霁的身影。

  闻霁的手里的确拿着一个信封。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色凝重地拆开来。

  客厅的摄像头正对着闻霁所坐的位置。距离有些远,喻昉越先认出那确实是一叠照片,而后猜出照片的内容。

  一定和他前不久才在云湾里看到的相差无几。

  闻霁知道有人跟踪他,甚至知道跟踪他的那人一路追到楼下来,在信报箱里投入了一封信。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又刚刚好主动提出了分手。

  喻昉越不相信这是个巧合,更不相信闻霁口中所谓的分手理由。

  这么长时间厌倦了?突然开始嫌弃他不行?

  放屁。满嘴瞎话的骗子——

  !

  病理性利他。

  喻昉越的脑袋里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之前闻霁的主治医生和他说过,闻霁的病情复发,随之而来的不仅是失聪的风险,还有病理性利他倾向。

  在反复试探中确认自己的存在感、价值感,必要的时候,会抛开自己的安危,以一些极端的方式...证明爱,感知爱。

  喻昉越想得出神,手指一划,返回了视频列表。所有视频的预览图里,最新的那一条实时更新,客厅一片光亮,安安静静空无一人。

  喻昉越突地一阵疲累,刚要把手机丢到一边,突然察觉到哪里不对。

  天色已经黑透了,满街华灯,这不稀奇。稀奇的是视频里的客厅也灯光大亮。

  这不可能。且不说他绝没有出门不关灯的习惯,他离开家的时候还一片天光,根本不需要开灯。

  闻霁被他锁在床头,绝不可能到客厅里来把灯打开。

  喻昉越紧急将视频往回拖,一直到客厅的灯光亮起来的那一瞬,他看到两个不算熟悉的身影,二人右耳上排布几乎一样的耳钉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一高一矮——这样说不准确,毕竟高的那个实在太高了——应该是一高、一略高的两个人,他曾在南城大学对面的文化产业园见过。

  那间名为X的刺青工作室,他只去过两次,每次都是抓闻霁回家。

  视频继续播放着,顾覃停在了玄关处,只有顾潮西一个人摸索到了卧室。

  喻昉越眼底都泛了红,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卧室门。

  他心里其实填满了无言的惶恐,此时形单影只的他没有任何筹码说出“闻霁你敢离开我们的家就死定了”这样威胁的话,手只能紧握成拳,在身侧无力地垂着,收紧了,松开,收紧了,再松开。

  屋门再次打开,他看到原本应该被锁在床头的闻霁,跟在顾潮西的身后出了卧室。

  他的腕子上重新戴上了当初自己送他的那支手表。

  离开时,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了摄像头的位置,像是早知道这一处被安装了隐蔽的机位。

  喻昉越头皮一麻。

  闻霁只是对着这个方向瞄了一眼,而后转身,准备和那两个人离开他们的家。

  “别走...”

  喻昉越对着屏幕低语,被紧闭的车门牢牢锁死在车厢里,传不到屏幕另一头分毫。

  视频中一声防盗门碰撞的脆响,闻霁和那两人一起消失在关合的门后。

  喻昉越低吼一声,无力地砸上方向盘,把头埋低,愤怒地喘着气,大开大合。

  手表。

  对,手表,他当初在那块表里内嵌了GPS系统,闻霁戴着那块表离开,他完全可以定位到闻霁此时到了哪里。

  喻昉越打开软件,地图上仅一个蓝点,是他此时的位置。再无其他。

  闻霁在他不知情的时间里竟然做了那么多事。而他分身乏术,竟然毫无察觉。

  闻霁知道客厅里的摄像头,甚至知道手表里有定位系统。

  他那么聪明,好像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大学十分顺利考上了,想追自己也追到了,现在铁了心要走,一副铐子竟然也留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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