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宵,吃吗?
这场家宴喻昉越本不想来。
但这一晚,喻老爷子提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喻昉越一定要来。
喻昉越很少忤逆爷爷的意愿,被这么三番五次地叫,最后还是如约现身。
他推开包间的双开门,能容纳十数人进餐的大圆桌,在他抵达之时,只坐了两位。
一位是他的爷爷,一位是他的父亲。
他的视线落在喻家康脸上的那一瞬,转头就要离开。
“小越。”喻兴海在主座上叫住他。
“您没说他也在。”祖父开了口,喻昉越终于是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冷冷扫过喻家康。
“平时你不肯来,我也没逼过你。”喻家康坐在喻兴海一侧,喻兴海用下巴示意另一侧的座位,“叫你来,是有重要的事要说。”
喻昉越不情不愿收声,落座。
祖孙三代,组成一桌简单的家宴。
喻兴海向来宝贝这个孙子,长话短说:“我到年纪了,是时候想想退休的事,总不能一辈子都奉献给商场。”
喻昉越和喻家康同时抬起头来,相似的面容,不同的神情,一个担忧,一个暗喜。
“爷爷,你身体...”
“爸,基金会...”
两人互望一眼,话不投机,谁也没说完。
“我身体好着呢,就是不想费心了。”喻兴海只动了几口面前的冷碟,撂下筷子。
三个人心知肚明,摆了一桌的菜,但没一人是来吃饭的。
喻昉越看他没胃口,起身到一边的功夫茶台去,给喻兴海斟了一杯茶。
喻兴海把茶接到手里,润了润口,宣布道:“集团里大大小小的事,你们已经在负责的,就还各自负责吧。至于我这的——”
说到重点,喻家康装作并不在意,实际上早已竖起耳朵静候着老爷子发话。
喻昉越不动声色,食指抵住茶碗盖,腕子一转,又出一泡清亮的茶汤。
他斟出自己的,坐回了座位。仿佛是祖孙二人的局,不关第三个人的事。
喻家康瞪了一眼,喻昉越根本没抬眼。
他吃了个瘪,打碎牙往肚里咽。
“我名下的车子房子,你们先不要想,我这身子还没到了要立遗嘱的时候。”老爷子一句话挫去了喻家康一半的锐气,终于言归正传,“剩下的就是喻氏基金会,交给谁打理。”
喻家康就等这一刻,立即建议道:“爸,我——”
喻老爷子的手杖在地上一剁,杯里的茶汤似乎都跟着一震。喻家康不说话了。
“基金会最主要的部分,无非就是青藤助学计划和太阳医疗基金。青藤要经常下乡,和孩子打交道,你又没那个耐心。昉越小时候没少和我跑,青藤就交给他吧。”
喻兴海对着喻家康交代道,话有所指。
见两人对上述决定都没有异议,喻兴海继续公布:“太阳医疗基金审核需要三甲医院的背书,管理相对轻松一点,家康,你来负责吧。”
正中喻家康下怀,他面不改色,但头点起来却相当爽快。
“其他七七八八的,都不紧要,偶尔和学校政府之类开展公益合作,”喻兴海又呷一口茶,徐徐地讲,“昉越,你还年轻,多跑跑。”
喻昉越没一句废话:“好。”
喻氏基金会是喻兴海用当年白手起家赚到的第一桶金一手办起来。喻家祖上不富裕,喻兴海更是绝对的寒门出身,一年挑灯三百日,终于读书读出了名堂。
但实在没钱,靠一个商人的资助才总算完成了学业。于是喻氏基金会成立的第一件事,喻老爷子毫不犹豫建立了“青藤”计划,专门用来资助适龄学生读书。
后来项目零零总总,医疗项目算其中一个大头。
说是大头,除了单笔开支通常是笔巨款之外,进口器材、仪器,和药械公司、保险公司的接洽,甚至主治医师开出来的那张方子,都是人情世故。
有人情的地方,就有利益。
喻家康堆着张笑脸,奉承自己的爹:“谢谢爸瞧得起我...”
喻昉越冷脸乜他一眼,提示道:“拿人家的救命钱做文章,昧良心,小心遭报应。”
喻家康面色一变:“你怎么说话的!”
“我说什么你心里明白。”
“你少操心你老子,”喻家康轻嗤一声,“老大不小了,趁早治病,把婚结了...”
喻昉越不语,只恨不得把陶瓷的筷子架捏碎在手里:“我这病是怎么来的,你心里没数?”
“小越啊...”喻兴海很少在他面前提起这个话题,这会儿是话赶到这了,没忍住多问了一句,“最近还是没有...好转?”
喻昉越冷着一张脸:“没有。”
“有没有去...看看医生?”
喻昉越还是跟以前一样,脖子往侧面一扭,不想聊这些:“没有。”
“小越,该看还是得看看,你明年就29了,你周伯伯家的女儿...”
跟了他十几年的缺陷,喻昉越唯一觉得没那么糟糕的时刻,是它的确可以拿来作为一个有力的理由,拒绝掉一切和相亲、结婚相关的谈话。
“之前不是治过吗,治不好。怎么现在又提起来了。强扭的瓜甜不甜,看看他和我妈就知道了。”喻昉越眉头皱起来,下巴指指喻家康的方向,“您要是不想我成他那样,就别老说联姻这事了。爷爷,其他我都听您的,咱爷俩就别在这事上较劲了,成吗。”
喻家康在一边咬牙切齿:“什么叫’他那样‘,你知不知道我是你老——”
“您要是想抱孙子,他那不知道藏着多少个呢,让他给你矮子里稍微挑一个高个。”喻昉越打断喻家康的话,甚是轻蔑地斜了他一眼,准备起身离席,“爷爷,你们再坐会,我先回公司了。”
因为多年前的那件事,喻昉越和喻家康之间的隔阂越来越重,日渐不像一对父子,更像见了面就不对付的仇人。
闻言,喻家康果然坐不住,起身揪上喻昉越的衣领:“你怎么说的话!”
包间的大门关得严,没人叫,不会有人闯进来。
喻昉越难得口不择言,一身的教养抛之不顾:“你在外面养过多少情人,包过多少二奶,几个私生子排队等着喊你一声‘爸’,还是秘密吗?你自己敢做,不让别人说?”
喻老爷子光风霁月,唯一污点是年轻时忙于事业,疏于管教,生养出这么一个败家儿子来。
他觉得有愧于发妻,后来未再婚再娶,自然也没有再生,喻家康成了娇生惯养的独子。
别人桃李满天下,他在新世纪搞起妻妾成群那套。把喻昉越的妈明媒正娶迎进门,又耐不住在外面胡搞,多少年没消停过,捅出不少篓子来,都是喻兴海出面给他善后。
他在外横行霸道,回了家,一旦喻兴海端起一张脸,他还是怕。
所以此时,喻昉越这句没边际的话落到喻兴海耳朵里,喻家康担忧更甚,疯了似的用力一甩,喻昉越不防,竟从他手里直直地跌了出去,后背正对着木椅子背上翘起来的一角!
他刹不住,后背和后腰撞上椅子,狠狠吃了一下力。
椅子是木头的,硬了点,但好在戳出来的角打磨得圆钝,应该没破皮,只是起了一片淤青。
喻兴海大怒,颤巍巍站起来,举着几斤重的手杖指过来:“喻家康!你在闹什么!”
喻昉越捂着后腰,面色不佳,一言不发。
喻家康知道喻兴海宝贝这个孙子,在老爷子面前和儿子起争执,做爷爷的一定毫无条件向着孙子,他没有一点胜算。
所以他也开始慌了,犹犹豫豫地,想要上前去把喻昉越扶起来,又觉得不合适,进进退退,一时陷入两难:“你、你没事吧?我没用力啊,你不要一谈到这件事就装受伤转移话题!”
喻兴海简直要被他气出病来,手杖在地面戳出巨响:“还愣着做什么,你的脑袋难不成是摆设!还不叫人!打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