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的电梯上,闻霁左手覆在刚刚被喻昉越握过的右手背上,低着头出神。因此没能发现,喻昉越也正看着他的侧脸出神。
一个月不见,那张巴掌大的脸似乎又瘦了一些,下巴尖得可怕。但此时无比瘦削的颌线,以往人跪在地上,俯头下去的时候,又会被撑得十分舒展。
那时通常有一条黑色的缎带蒙在闻霁的眼前,张口闭口的模样都十分乖顺。
闻霁跟在喻昉越身后,一路从大楼顶层落到地下车库。视野里有一辆车尾灯闪了闪,是喻昉越按下了手中车匙。
闻霁走到后排车门边,伸出手,正要向外拉,突地两脚好像就不听使唤,前一秒还稳稳站着,下一秒竟眼看要栽到地面上去。
还好腰间一只不属于他的手攀上来,帮他稳住身形。
喻昉越低沉的声音擦着他的耳朵灌进来:“这又是在玩什么,碰瓷吗。地下车库监控无死角,搞不好你还要倒贴给我。”
闻霁甩甩头,扶着车缓了缓,要拉开后排的车门:“那下回可不能在车库碰你的瓷。”
门开了一条缝,被人从身后“砰”一声又关上,喻昉越转而拉开前排副驾车门,扬扬下巴示意:“你还想坐老板的位置?”
闻霁一路没讲话。他倒是想讲些什么的,但刚刚术后症状来势凶猛,坐稳了还是有点头晕目眩,他索性嘴巴和眼睛一起闭上,养神。
不多会,窗外的夜色变得多彩起来,映在闻霁闭合的眼皮上,他大概知道,是要到地方了。
城管下了班,傍晚的棠边巷热闹起来,夜市上各色的霓虹招牌,多彩的夜色就来源于此。各种路边摊占了路,车开不进,闻霁指挥道:“停在巷口就行。你就算能开进去,也未必出得来。”
喻昉越一脚刹车,停在路边,双臂搭上方向盘,侧过头看闻霁:“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闻霁偏头对上他的视线,凌厉里带着质问。
他会意,奏报的内容皇上在朝堂的时候不想听,下了朝该琢磨吃喝玩乐了,他开始纠结起朝堂事了。
说什么呀。
下午想说不让说,现在后悔了,知道回过头来问了?
晚了!
闻霁把头往边上一撇:“没有。”
说完拉开车门就要走。
一套动作太干脆利落,等喻昉越反应过来伸手去捞的时候,闻霁已经光速下了车,抵着车门,重申:“我不是骗子,从没骗过你。”
“你…”
“砰——!”
喻昉越没说完的话被一声关门巨响砸碎在嘴边。
他望着闻霁渐远的背影,一双手在方向盘上握得发白,腮帮子搓磨着,一下又一下。
能看得见了就是走得快啊,脚底下生风了都。
闻霁眨眼混入夜市的人海里,食物的香气四溢,他却浑然不觉似的,出了神地走。
下午要解释的心情明明十分坚定,而一下午过去,又被刚刚那一阵眩晕砸了个措手不及,他突然开始纠结,这一个月来发生过的事到底要不要解释给喻昉越听。
他只是想起术后转醒,睁开眼的那一刻,围在床边的医生护士脸上那种欣慰中夹杂着同情的神色。
生病是一件多么可怜的事情吗,他不这样觉得。他很努力地配合治疗,他有求生的欲望,比很多确诊后就认命的人强了不知多少。
况且术后干预也还算不错,他现在基本已经和大多数健康的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为什么要同情他。
原本是这样想的,坚定不移。但此时却突然害怕知道真相后的喻昉越也会对他报以那样同情的目光,甚至出于同情,才觉得他有哪里特别。
他想要在喻昉越眼里被同等看待。他有手有脚,有头脑,很健全,可以做很多事,当然也可以做好。
夜市人多,路过一家生意火爆的摊位,正排起长队。闻霁尽可能靠近路边走,还是不可避免与人擦肩。
轻轻的一点力道,他却向后趔趄了几步,才重新找到平衡。
与他相撞的那人甚至眉紧皱着望他一眼,生怕他下一秒就躺在地上打着滚碰瓷。
想什么怕什么,怕什么来什么。他平静地对上对方投来的视线,轻轻拍了拍被撞过的那一块位置,昂起头,转身离开。
终于拐进出租屋所在的支巷,四周安静下来,他感受到手机在衣兜里震动一下。
他掏出来,查看收入的消息:「明天早上打卡上班,不要迟到。」
闻霁正要回复,又来一条,恐吓的语气:「你不要想着可以不来。你明天胆敢罢工,我就亲自到这里来堵你。」
堂堂一届总经理,不拿官威压人,不用合同说事,偏偏选择一个最像黑社会的方法,亲自来家门口堵人。
闻霁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让喻昉越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委实有点可怜。
想到喻昉越咬牙切齿打字的样子,闻霁竟觉得有点解气,有点好笑。
他停住脚步,缓慢地打字:「好的,喻总。」
为了安抚对方的心情,还特意加了个俏皮的emoji。
而后他把手机收回衣兜,继续往巷子里走。
喻昉越躲在昏暗的拐角,目送一道背影,直至一栋楼下。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怎么下的车。总之看到闻霁差点被人撞倒在路边时,就不受控制甩上车门冲了过来。
他以为闻霁要被人欺负,而他的潜意识里害怕这样的事发生。他的本能或许是要上前去为闻霁出气的,却还没等他靠近,就看到闻霁站稳,抬头,轻轻拍拍肩膀离开,不卑不亢。
喻昉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的视线无法从闻霁身上移开。也舍不得走,就躲入一处阴影,探出头,目光继续追随着那个人影。
西装革履穿戴整齐仪表堂堂的人物在这样的闹市区扒墙角,实在是新鲜。路过的人多多少少都要看上几眼,喻昉越却浑然不觉。
巷子里的出租屋,向来没有什么安保措施,一道需要密码的防盗大门,都要夸一句房东慷慨。
闻霁正在输入密码的时候,有个人影从他身后靠近。
大概是叫了他一声,喻昉越看见闻霁回过头。
但距离实在远了点,喻昉越听不清那两人之间的对话。
两人身位交错变换,昏暗的灯光轮番流转,照亮另一人的脸。
是那个按摩店的老板。闻霁十分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了透明塑料袋,里面装满了新鲜的果蔬肉蛋,足够做一顿供两人食得丰盛的晚餐。
好一副下班后一起归家的场景,温馨又刺眼。喻昉越一颗心好像突然烧起来,霎时间烟熏火燎,烫红了他飘向远处的眼尾。
他带着一腔十分复杂的情绪返回到车边。只离开一会的功夫,有人见缝插针,毫不留情地在前车窗玻璃上留下一张罚单。
喻昉越望着车后渐渐拥堵起来的车流,自觉被罚得不亏,撕下那张告知单,紧急启动,火速将车子驶离闹市区域。
开出两公里,又突然一个急打掉头,朝原本行进路线的反方向驶去。
他那晚又回到有按摩房的那间公寓。在卧室的大床辗转至深夜,始终觉得这一夜的觉格外难睡。
又摸黑去到按摩房,在按摩床上平躺着,闭上眼,感觉同样不对。
他记得闻霁当初说要做一个很大的手术,也理智地知道,或许他消失这么久返来,眼睛复明,也多半是因为这个。
他在意的是为什么闻霁不和他讲,而是选择消失去独自面对。明明他出得起医药费,也能给予陪伴;
他在意的是,那个他真心真意送出却出现在拍卖行的火机,闻霁为什么不肯主动给他一个解释;
他在意的是,他并不是闻霁生病时,第一个想到的,最值得信赖和依靠的人。
也考虑过,相识不久,他对闻霁抱有这样的期待,是不是太快也过分了些。
可他不甘。
不甘,不甘,思来想去,也只有不甘。
辗转一晚,他心事重重,始终无法入睡。
最尾他转移到闻霁曾睡过的那间客房,再一睁眼已是天亮。
【作者有话说】
虽然这两个人鸡同鸭讲,但放心,不虐!用19z的项上人头担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