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霁嘴角一抽,看着他,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来,也不说话了,就盯着他看。
喻昉越连人带椅往前一滑,压迫性极强地问:“你手怎么回事?”
闻霁下意识后撤一步,手跟着一缩:“没事,托盘太沉了。”
“沉?”喻昉越半转过身,只用一只手,捏着托盘的边缘,在受力十分不均衡的情况下拿起来,轻轻松松,稳稳当当。
他这样静止了几秒,才把东西放回桌面,不洒不漏,甚至每一杯里的水位线都不曾动过。
最后他看着闻霁做如下总结:“哪里沉?”
闻霁只能临时编纂个其他理由:“之前不小心,磕了一下。手用不上劲儿。”
本以为这样能把人糊弄过去,没想到手腕却应声被人捞起来,一脸认真地仔细查看:“磕到哪里?”
闻霁没立刻应他的话,徒劳地抽抽手,没抽出去,再看喻昉越,竟然还是一脸非常专注的神情盯着他的腕子骨看。
他根本就没磕到过手腕,能看出什么呀。
“甭看了,”他说,“好一阵之前磕的,都快好了。”
喻昉越手劲没松一点,十分严肃地评断:“那就是内伤。得去医院拍个片。”
去医院还了得?
一旦去了医院,不光是术后后遗症藏不住,他耳后那条一拃长的手术疤都要大白于天下。
什么眼科手术要在脑袋上开刀?到时候喻昉越一定又要追问,扯东扯西一番,最后让他知道打火机在周岳那,还怎么解释?
哪怕他的手术费真的是借的,火机只是当做他给予周岳的信任的抵押,但一码归一码,他折煞的是喻昉越的心意,错了就是错了。
“真不用,”他做着最后的挣扎,“不是大事,很快就好了,真的。”
喻昉越又离他近了点,抬头,盯着他的眼睛,端详了一阵,而后沉声开口:“医药费给你报销。”
闻霁心里犯难,喻昉越位高权重怎么一点距离感都没有,他再往前点,两条长腿一张一合,又能把自己牢牢锁死在这一亩三分地。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哎呀不是钱的事。”闻霁有理说不清,只能往后撤,喻昉越又死拉着他不肯撒手,最后僵持成了一个很诡异的姿势。
他上身俯低,腰也被迫跟着塌下去,屁股翘起来,两条笔直细长的腿绷得紧紧的。
像酒店门口的迎宾,做出了个“请”的动作。
喻昉越不讲话,只轻微用力,闻霁跟着向前趔趄一步,眨眼间就要撞到他的怀里去。
喻昉越终于肯开尊口,一个字一个字像铁铸的一样,直往他的脑袋顶上砸:“你觉得你在我这里还有什么可信度?”
「小骗子」。
闻霁一下想起喻昉越钦赐他的称呼,一个不容他解释、戴上摘不掉的罪冠。
他有苦难言,蔫儿下来,语气都服了软:“我就是平时缺乏锻炼,稍微磕了碰了,就恢复得特慢。真的,再过段时间肯定就好了。”
喻昉越半信半疑,终于松开了他的手腕。闻霁直起身的时候,余光还瞥见了护在自己身侧的一双大手。
他后退着往门边撤:“那我...”
喻昉越视线落在他身上,盯住、黏着,看着他一步步后退,却不说话。
直到他退到门边了,犹犹豫豫停下,才终于开了尊口:“去吧。”
闻霁逃一样溜了。
坐回工位,吃了一半的薯饼已经凉透了,没法再吃。好在纸袋里的其他还有些余温,他随手掏出一件,望着纸袋里剩下的一人份出神。
明明那么记仇,又不做声买早餐给他,还不承认。既然早餐有自己的一份,是不是代表喻昉越其实没有特别责怪自己不辞而别这件事?
那既然如此,他早上这鬼火一样的怒气又从何而来?
闻霁吃得两腮鼓鼓,百思不得其解。
才收拾完餐后垃圾,喻昉越的消息接踵而至。闻霁立即打开,是喻总终于思考好了要喝点什么:「不想喝茶了,想喝咖啡。」
闻霁对着屏幕深呼吸一口气,默念了三遍“不能和钱过不去”、“喻昉越给开工资的”、“早点赚够钱早点拿回打火机”,而后回复了一个好字,起身,三进茶水间。
咖啡柜高过他头顶,闻霁踮起脚尖,抻直了胳膊去够,依旧有些吃力。
尤其是垫脚尖这个动作,令他本就有些受创的平衡系统更是雪上加霜,他摇摇晃晃,站不太稳。
正当他准备放弃,打算找个工具垫高脚底再尝试去拿的时候,身后一阵轻微的压迫感,下一秒后背扑上来一片温热气息。
平衡系统在这一刻彻底遭到了破坏。
喻昉越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是个问句:“我是想喝蓝山呢,还是瑰夏呢?”
又开始了,阴阳怪气。闻霁瘪瘪嘴,不就是又在责问自己,怎么不提前问清他的口味。
闻霁退没地方退,手还搭在上层的柜子边沿,头稍微一转就撞入喻昉越的胸口,他只能维持这样的姿势问:“那...喻总是想喝蓝山呢还是瑰夏呢?”
喻昉越没做声,身体前倾,而后平移手腕,在闻霁面前的某个纸袋上点了点:“就这个吧。”
两人之间保持着非常极限的礼仪距离,喻昉越很有分寸,并未和闻霁产生直接的身体接触,他的手臂越过闻霁的手,搭在咖啡豆的包装袋上,从后面看过去,倒像是他把人圈在自己的怀里。
他抽出纸袋,捏在手里,在闻霁失神的面前晃了一晃:“嗯?”
“哦——”闻霁伸手去接,脚跟落回地面那刻,轻飘飘的失重感又不合时宜地回来,一个没站稳,向后仰去。
纸袋落在他的掌心,他落在喻昉越的怀里。
他本来就脑子有点发懵,没想到喻昉越的胸口绷紧了居然那么硬,一点缓冲都没有,这么直直撞上去,闻霁两眼发黑又发白。
“你又在耍什么花样?”闻霁回神,抬头,视野里是喻昉越优越的下颌线,刀削的一样。
他喉结一滚,好帅。
“没有...”他猛地起身,神志都还没回笼,“你身上太香了。”
“我今天出门急,没喷香水。”
闻霁开始胡言乱语:“那就是咖啡豆太香了,香晕我了。你别问了。”
喻昉越真就没再问,也没有就这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去,而是退到茶水间的门边,注视着闻霁忙碌的背影。
他前一天才学习了怎么使用手冲壶,周岳的那家按摩店可接触不到这些东西。但此时,短短一个工作日,他已经可以十分娴熟地操作了。
喻昉越靠在门框上的动作并不算十分松弛,一只脚探在外面,形成支点,一旦前面发生什么情况,可以让他第一时间冲出去。
他暗中思索,之前装瞎的时候没见过的毛病,眼睛一好,全都跟着往外冒了出来,如此祸不单行,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医学奇迹。
当然,如果是行骗的惯犯,这点演技是基本的职业素养,他看不出破绽也很正常。
但怪就怪在,这人偶尔又是一副十分笨拙的样子,别的不说,就像刚刚稍微离得近了些,就面红耳赤、前言不搭后语,哪里有一点骗子该有的面面玲珑。
这么一想,又不像是演的...
喻昉越思忖一番,无果。
闻霁忙完了手里的东西,把咖啡豆的包装收好,又踮起脚,伸着手,企图把东西物归原处去。
放比拿容易,他轻轻一跳,手腕一甩,把东西丢进了橱柜深处。
喻昉越看着,不发一言。典型的管挖不管埋,他讽刺道:“下次打算怎么拿,搬个梯子来我办公室?”
闻霁落地那一瞬就后悔了。发完白又发完黑的的脑袋经不起这么轻轻一跳,像极了低血糖的症状虽迟但到,汹汹袭来。
求助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喻昉越一米八好几的身高,不使唤白不使唤,他为什么要跳这一下?
顾不上喻昉越说了什么挖苦的话,他伸着手,凭印象摸索身边可以让他扶一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