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室的门很快被人打开,念了老头儿的名字,问家属在吗。
文萧下意识站起身,举了下手:“在的!”
护士拿出注意事项与免责书给他:“脑子里的肿瘤已经恶化了,需要尽快手术不然撑不过一礼拜,你家里有其他大人在吗?让家里的大人过来一趟。”
文萧沉默少顷,正当护士蹙眉奇怪看他的时候才缓慢开口:“没有……家里只有我和爷爷了。”
闻言,护士很明显地愣了一段时间,随后才放慢了一点声音:“这样啊,那……你自己有能商量的人吗?”
身后的感应门开了又关上,一阵风吹进来,文萧缩了缩脖子,揉着发冷的指尖。
“手术需要多钱?”他问。
护士说:“他这个情况有点严重,要开颅,报销前大概要先自己掏七到十万,后续费用就看恢复了。”
“好。”文萧说完就打了个喷嚏,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护士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下他身上被雨淋湿的衣服、苍白的脸颊、浅色的嘴唇与喉结上一颗明晃晃的小痣。
顿了顿,护士动了动嘴唇:“要先交三万押金才能手术。”
听完,文萧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在寒风中瑟瑟发着抖,看起来很可怜。
但还是说好,只是他稍稍抬起精神,用被雨水浸湿的眼睛看向护士,轻声问:“可以等等吗?不需要很久。”
护士点了点头,但还是叮嘱他要抓紧时间,不要错过最佳手术时间。
文萧说知道了,走到座位旁把手机捏在掌心,埋头走了出去。
雨还下着,但文萧不知道要去哪里,能去哪里。
他茫然地抬头望出去,在阴沉的天色中遥遥望到一个隐约的塔顶。
附近有一间不大的寺庙。
文萧的手垂放下去,轻轻搭在细瘦的腿旁,冒雨走了出去。
文萧从来对神佛鬼怪敬谢不敏。
站在庙外的时候,他很突然地想到一个问题,他到底算是人,还是鬼?
不过文萧没能在这上面思考很久,房檐下诵经的小和尚看到他在屋外淋着雨,放下经书招呼他进门。
文萧徘徊了一会儿本打算离开,但小和尚一直看他,在门外迟疑不决,最后还是进了门。
大雨天庙里香客不多,门口放着免费的线香供人敬奉。
幻想中可能的魂亡胆落倒是没有出现,寺庙口高悬的照妖镜只映出他在大雨中落寞的脸,文萧顺着缥缈的烟雾朝后望到大殿内的宝相庄严,犹豫几秒,走过去拿了一根凑近火炉点上为何维祈福。
火炉里的炭火烧得很旺,他被雨淋湿的身体暖和了一点。
大殿中有僧人在礼佛,文萧本想不多叨扰放轻手脚准备离开,但里面的诵经声停下了。
文萧的脚步也一顿,和僧人对上视线。
僧人面容祥和,缓缓朝他抬了下手。
文萧下意识看了眼身后,发现没有别的人,叫的只能是他或某只看不见的鬼。
僧人还是在那里慈祥地等待着他。
文萧只好没什么表情地走过去,朝他行了礼。
僧人笑起来,目光不威自重落在他身上:“小施主心有郁结终需结。”
文萧有点盼望僧人像影视剧里演的那样,拿出各路法宝将他收走,未作他想:“法师,我本不应还苟活在人世,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否还能回来?”
闻言,僧人呵呵笑了两声,或许是因为他毫无遮掩的直白看起来有几分纯真,僧人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施主不必执着于求得一个因果,这世间万物顺应而为,万事万物皆有缘法。一切有为法,应作如是观。”
文萧不死心,追问:“可他的魂魄又在哪里?”
僧人却不回应了,重新合上眼皮,默声诵经。
文萧轻轻叹了口气,心生忧愁。
寺庙外的屋檐下摆着几个座位。
他看了眼连绵的雨势,慢吞吞地找了个椅子坐下。
片刻后,文萧拿起手机,拨通赵有德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不等赵有德寒暄,文萧快而平静地说:“把林婉萍的号码给我。”
赵有德报了一串数字,在电话那头笑道:“你是想通了——”
电话被文萧挂断。
赵有德气得骂了两句。
文萧低下头,看着输在拨号界面的数字,手机自动锁屏了,他捏紧手机,低头透过手臂间的缝隙看着脚下的大理石地面。
风吹过来,带着无可抵御的冷意。
他垂着睫毛,迷惘地呆坐在那里,把手机解锁,又等到它再次锁起来。
在这种看似永远都不会停歇的雨声中,文萧头晕乎乎的,身体渐渐变得很烫,但皮肤是冷的,过去的记忆很怪异地从心底翻腾上来,像被什么东西煮沸了。
仇,他已经报了。
欠温家的命、欠温兆谦的情,他也偿了。
文萧不想再与温兆谦有任何关系。
但有什么东西好像把他困住了,他就是逃不掉、也挣不脱。
他用何维的身体卷入与他不相关的事情,何维会同意吗?
但何维欠下的钱他实在无能为力,如果王彪失去耐心把何维抓去偿债,恐怕他连身体都无法完整保留。
文萧的头越来越痛,也转不动了,搅成一团浆糊。
他呆呆看着干燥的地面,缓缓把视线挪上来,点亮手机。
下定一个决心的时间太久,让他产生了度过一个世纪的错觉,但实际上时间只过去了不到两分钟。
文萧拨通了林婉萍的电话。
作者有话说: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应作如是观】均来自佛经
第11章
这次文萧与林婉萍的会面比上次要正式一些。
林婉萍的助理很贴心,在临近文萧的位置找了一间咖啡厅。
林婉萍从市区赶来要花上一段时间,他先到了店里。
他们找的店消费水平自然不会很低。文萧站在柜台前垂下脸,安静地翻看着菜单,一直没有找到很适合的价格,他身上还穿着被大雨打湿的工服,短绒绒的头发上挂着水珠。
店员看他脸色太苍白,嘴唇也有些发紫,她扭脸看了下窗外还在下着的雨,此时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客人进店。
她犹豫了下递出来一条刚被烘干过的毛巾与一杯热水:“可以先坐在那边休息一下。”
文萧愣了下,反应有些慢地冲她露出很淡的笑,接过毛巾和那个有些滚烫的玻璃杯:“谢谢。”
或许是为了报答她的好心与善意,文萧点了菜单上最贵的一杯拿铁,但让她晚点再上。
店员抿了抿嘴唇,目光遮掩着偷偷看了下他穿得有些旧的工服,说好。
文萧找了个远离门口的位置,咖啡店里开着暖气,他坐在风口下大脑变得笨重,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但手指捂着热水已经不冷了。
在等待林婉萍到来的时间里,文萧慢慢喝着玻璃杯里的水,开着空调,水冷得很慢。他一边小口喝着,一边静静看着窗外瓢泼的雨。
从来没有一个人在死的时候知道他会再活一次。
文萧现在静下心来想,人的平均寿命76岁,大多数人会指望自己活到那时候,做出看似长远的打算与幻想。
但其实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一年、两年、更久或更短。
重来一次,没有如果。
最开始的几天文萧想过他要养一只猫,随便什么品种都好。
他出门时猫会腻在脚边,回家时猫跳上窗台还隔着一段距离就发现他,养一只渴了饿了就喵喵叫,寂寞了就来找他,一旦累了厌倦人类又会离开的猫。
但文萧又想到自己可能明天就要魂飞魄散,既没法给它稳定的生活,也提供不了富足的条件。只能在脑子里随便地幻想,又随便地放弃。
文萧不是个随便的人,只是放弃对他来说是一件实在简单的事情,同活着与呼吸一样容易。
他活得很随便,从来不想过多思考,也不苛求自己去追逐缥缈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