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键的触感很凉,上面被人擦得干净,摸起来光滑。
他用食指轻轻按下去,出声孔很快发出沉重的音调,声音比他想象中要大,文萧心脏吓得跳了一下,眼睛微微睁圆。
他下意识看了下叶忱练琴的房间,发现他们好像没有听到,又想到琴房的练习室是有隔音装置的,稍稍放心。
文萧有些费力地把实木座椅从钢琴下拖出来,绕过去坐在上面。
他稍稍攒了一口气在喉头,没有立刻呼出来,有些紧张地把手指放上去,沉重地抬起,灵巧地落下。
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碰过琴键了,文萧学艺也不算精通,不过是小时父母报给姐姐的兴趣班,姐姐忍受不了枯燥重复的练习,哭闹着要退课,文萧被迫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谈不上多喜欢,只是他不抗拒长时间的机械练习,这反倒让他放空大脑,所以就学了一段时间。
而文萧唯一一次提名柏林影帝的角色,便是一个患病失聪的钢琴师。
但他没能等到结果,提名就被人撤销。
文萧觉得他其实不是很在意的,但手臂落下去的时候,指尖轻触琴键,熟悉的曲子稍有钝涩地磕磕绊绊地流出来。没过很久,曲子就在他手指下变得流畅、清晰。
文萧在连绵起伏的乐曲中弹跳琴键,他的眼睛有点酸,浓软而长的睫毛慢慢地合到一起,闭起来。
在昏暗的灯光下,角落摆着的陈旧钢琴前,穿着过度洗晒而发白的格子衫的文萧没有过多的技巧,简单地弹奏,简单地回忆,简单地伤心,也简单地呼吸。
好像他的情感全都变得很简单。
只是在这样的简单中,文萧慢慢地产生心脏的钝痛,产生一种早些时隔着旁人的电话,明知温兆谦听不到但还是要说“我觉得我是有点吃亏”时,那样的难以捕捉的难过。温兆谦,温兆谦,总是温兆谦。
曲子结束的很快,大脑还没有跟上来。
文萧闭着的睫毛颤颤,张开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眸。
他回过头,对上叶忱刚刚关掉录像的镜头。
叶忱走过来,笑着问:“你会弹琴?”
文萧愣了愣,站起身,低声说:“只有一点点。”
叶忱亲昵地揽住他肩膀,夸赞文萧:“可以了,够了。”
文萧没明白他说的“够了”是什么意思,只是扫到叶忱把一段只拍摄下他侧影的没有露脸的视频发送给了温兆谦。
温兆谦的电话很快打来。
叶忱笑着接通,温声回答他几个问题。
而后在温兆谦的下一句话后,目光放到文萧脸上来,说:“对呀,角色需要我就临时找了个琴房来练,怎么样,好听吗?”
他注视着文萧,忽地眨了下眼睛,露出一个笑容:“我刚弹的,即兴发挥。”
叶忱显然不知道这首曲子的出处。
文萧没有出声,安静地看着他。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也好像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不想说明白什么,也不想要拆穿什么。他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易如反掌让温兆谦识破叶忱的伪装,只是他不想,所以无论复杂还是简单,都是无所谓的。
只是他没想到,原先说好不确定是否能来探班叶忱的温兆谦,在第二天上午结束拍摄的时候出现在了片场。
第25章
叶忱第一场戏是在凌晨,一直要拍到上午。
不过他倒没有抱怨,反倒表现得十分配合与敬业。几乎人人都要夸他一些什么。
片场不算大,人多杂乱,虽然文萧占地不大,但也没有供他落脚发呆的地方。
他只好去问叶忱能不能出去等待。
叶忱在外人面前表现地十分友善,倒也没有立刻为难文萧,只是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稍稍减少笑容,用不算很好的语气对他说自己看着办。
文萧表情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说好,然后就真的自己看着办了,斜跨着有他三分之一那么大的包慢吞吞走了出去。
叶忱一口气差点没有上来,但妆造师恰好过来,他嘴角抽了抽咬牙,眼睁睁看着文萧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文萧守着叶忱的私人用品坐在片场门口。
出去后才发现下起小雨,温度降下来,气温里萦绕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文萧把唯一带的那件格子外套留在了化妆间,隔着薄衫捏了捏手臂,转身想回去拿,但又看到化妆间门庭若市地挤满为叶忱服务的工作人员,好像没有让他介入的地方。只好叹了口气,把身子折回来,慢幽幽地在门槛上坐下来。
门框上窄窄的乌篷挡走垂直落下的雨珠,路灯还未灭,一层流动的薄雾半垂不落地悬在光晕散出的怪圈里。
文萧的手肘支在膝盖上,一只手撑住了大半张脸。在冷空气与白色灯光中头很快就不自觉地点起来,昏昏欲睡。
他听到面前有一些车子驶来的响声,很快又熄火,似乎是停在了片场外。但实在是很困的,雨声渐大,扯着他的意识拉远。
文萧眼皮重得抬不起来,来不及思考,眼睛缓慢地合上,最后的视线中纳入一双滴上雨珠,反射出路灯光线的、质地精良的皮鞋的黑色鞋尖。
随后是一声居高临下带着冰冷温度飘下来的“啧”,紧跟着文萧膝头蓦地被什么踢开,他支在腿上的手冷不丁一倒,脸重重垂了下,猛地清醒。
“嗬!”
文萧倏地睁大眼睛,抬起脸,眼眸在路灯下看起来很水润,但实际上眼神还是一副迷糊且没睡醒的模样。
温兆谦表情不算客气,更谈不上有礼貌,像是懒得与他多讲一句话:“叶忱呢?”
文萧大脑没有及时转得过来,愣愣地看着他。
温兆谦似乎是刚从十分正式的场合赶来,两只手插在外衣口袋里,黑色风衣下是挺拔的西装,头发也做了简单的造型,黑发抹在脑后露出完整的眉眼,额前的碎发脱开发胶,散下几绺垂落在深邃高挺的眉骨前。
这样的散乱不算狼狈,只是给他英俊冷漠的面孔旁添一些疲惫深刻的阴影。
文萧的脸在雨夜中看起来有一种冰冷的苍白,只是透出的眼神有种与他看起来过度漂亮精明的脸有种不相符的呆傻。
温兆谦冰冷地垂着眼,在他脸上扫了一下,目光又看了眼文萧肩上的一个小洞,很快收回视线,又问了一遍。
文萧静了几秒,慢慢地指了下里面灯火通明的片场:“在拍戏。”
温兆谦随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立刻进去的意思,而是用眼神示意文萧让开。
文萧默不作声地看了看旁边并不能供人通过的距离,抿了抿嘴巴,把包抱过来,朝门框缩了缩。
但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温兆谦没有表情,说:“让开。”
文萧并着膝盖,小声说:“过得去的。”
温兆谦皱着眉看了他几秒。
文萧忍不住蜷了下肩膀,张大眼睛抬头,试图用眼神说服他。
但温兆谦显然不吃这套,面色不虞。
文萧只好用很不幸的语气坦白:“我的腿有点麻,温总您可以拉我一下吗?”
他不是很好意思地对他道多谢,但又胆子很大地递出一只手。
温兆谦又低头看着他摊开的瘦且窄的掌骨,好像在判断他是真的腿麻,还是某种为了接近他而使出的拙劣手段,沉默了片刻,忽然把戴了黑手套的手从风衣口袋里抽出来一只。
但手臂在他面前摆过去,和文萧错开。
文萧愣了愣,看着他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衔在唇上。
这样的温兆谦实在是恶劣地有些幼稚。
文萧表情很淡地收回手,好像也不是很在意。
雨势没有变小。
温兆谦脸上被雨水打湿,看起来愈发冰冷,没有搭理他的意思,靠在一旁的墙上点了根烟。
火机在渐明的天色中擦亮,片刻映红温兆谦漆黑的眼睛与冷峻的脸庞。
在这样的冷空气中,文萧没由来地产生一种觉得他是很可怜的错觉。
但实际上,拥有一切,对一切也唾手可得的温兆谦是决计不可能与什么惹人怜爱或怜悯这类词语搭得上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