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逐渐失去血色的钟欣怡,语气很沉重,缓声说:“不如我们各退一步。我帮二姐重新拿回那张牌照,从此你、我;文萧与大哥,我们两不相欠。”
钟欣怡或许是下意识拒绝,但林婉萍很快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附耳低声劝了她两句利害。
钟欣怡陷入漫长的安静,没有再开口的打算。
林婉萍替她开口:“三少爷,我们双方过去都有诸多误解,因心中的成见,也没能耐心坐下听听彼此的心。您说的是,故人已去,过去的恩怨是非早已烟消云散,我们都不可再沉溺其中。昨夜先生因为赌牌的事情夺了二小姐的职,又谈起先前的婚事。您最清楚不过先生的执意,二小姐不肯嫁人险些出事。夫人急火攻心,在我的建议下才会连夜赶来。今日种种都是我的错,与夫人二小姐无关,我向您道歉。”
她说着,朝温兆谦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温兆谦眼睛微微垂下,让她起身,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道:“林媽,您跟在阿媽身边很久,也算看着我长大,我中学时调皮,您还代父母去参加过我的教导会。我们之间不必如此。”
林婉萍缓缓直起身,深深看了他一眼抿了下唇,道:“夫人会谨慎考虑您的提议,我先送夫人回去休息。”
文萧在他们身后不远的位置,看得十分清楚,只见林婉萍在钟欣怡看不到的时候,幅度轻微地朝温兆谦点了下头。
文萧反应了好一会儿,他从酒店赶来几乎没有停顿,而后忽地想到温兆谦为何会来得如此迅速,又想到林婉萍在让他上车前看他的那一眼。
有一种诡异的、毛骨悚然的感觉从内心升起。
他本以为昨夜是他露出马脚,温兆谦才会知道是他。
可文萧却忽然不那样笃定了。
温兆谦……是什么时候知道何维是他的?
文萧攒着一口气在胸口,沉不下去、升不上来,堵着,遍体生寒。
温兆谦却“嗯”了一声,把烟蒂按灭,收进随身带着的烟灰缸里,看着他们朝门外散去,才站起身走向一旁瘫软在地上的叶忱。
文萧怔怔地看着人流散去,目光下意识跟随温兆谦的身影走到叶忱身边去。
叶忱被打得不成人样,视线里只感觉到有一团黑影靠近,随着脚步声的靠近,他抽噎着,手指扣着混凝土地,朝温兆谦的脚边爬动。
温兆谦在叶忱面前停下,毫无感情地垂下眼,低低看了他很长一段时间。
随后,他缓缓俯身,一把揪起叶忱的头发,拽着他抬起脸。
叶忱说话艰难,粗声喘息:“温总……我错了,我错了……”
“啧。”温兆谦看着他歪掉的鼻子,不是很开心的模样,目光分外冰冷,但凝视着叶忱与文萧无尽相似的脸时,语气却又变得分外温柔:“可惜了,我本来还觉得你的身体是最合适给他的。”
文萧瞪大了眼睛,浑身一冷,不可置信地看向温兆谦。
温兆谦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几乎不敢往深处细想。
叶忱抱着他的手,惊恐地求饶:“温总放过我!放过我吧!”
闻言,温兆谦很突然地笑了一声,抓着他的头发,遏使叶忱转过脸,几乎要把他的脖子扭断,两人同时看向文萧的方向。
他突然笑了一声,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让人毛骨悚然:“不如你问问他,他同意放过你吗?”
叶忱根本无瑕思考他话中的深意,喘着气拖着手臂与断腿朝文萧的方向爬去,抓住文萧纤细的脚踝,仿佛坠崖者抓住最后的稻草。
他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往前的嚣张再也不复存在,用万分卑微的声音,仰着脸,乞求道:“小何,小何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看你太漂亮怕温总被你吸引……我错了,你原谅我,求求你!何维!救救我!!”
文萧却没有说话,任由叶忱抓着自己。
他安静地抬头,看着温兆谦的方向,看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用很轻的声音问:“兆谦,他们都说这四年里你找了很多人,每一个都像我。你说要找身体给我,因为我……”
他嘴唇颤了颤,眼眶忽地通红,两捧泪掬在漂亮的眼睛里,哽咽着问:“你要因为我杀人吗?这是不对的,兆谦……我本来也不应该站在这里,我不应该呼吸。”
温兆谦低声道:“但你在。”
文萧再也无法忍耐,握紧了拳,张了张嘴尝试开口,却没能立刻出声,身体剧烈颤抖着,蓦地一用力,绝望地朝他低吼:“我死了!我已经死了!!我的心脏不会再跳了,我的血已经干了,我的身体已经是一堆骨头了!什么都没有了!我都以为是我疯了,温兆谦你到底明不明白啊?!”
温兆谦隔了一段距离,远远地望着他,沉默了少顷,突然道:“还是在的。”
文萧却没有听到他的话,抽泣了一声,眼泪顺着面颊淌下,他用力擦了下脸,表情麻木下去,与温兆谦错开视线,抽噎了口气,俯身扶起已经休克的叶忱打算送他去医院。
在他用单薄的身体拖着沉重的叶忱艰难地走向门口,即将踏出去时,门外却忽地冒出足足五个高大的保镖,拦住他的去路。
文萧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一个保镖接走他肩上的叶忱。
脚步声低又缓慢地在文萧身后响起,每一步都唤起文萧有关过去的、已经变得模糊的不再清晰的记忆,每一步都让他想起在毫无光亮的狭小的房间里,什么也看不到,什么希望也没有。
只有在门敞开的那一刻,光顷刻乍亮,温兆谦仿若天神降临,救他离开永无白昼的地狱。但实际却不是。
身后的脚步停了。
文萧的身躯轻轻颤抖着。
温兆谦的手臂从身后环过来,把下巴抵在他肩上,附耳轻声问:“bb,你要去邊度呀?”
第43章
文萧在他怀里,冷不丁瑟缩了下。
温兆谦额头上的血止不住,顺延高挺的眉眼慢慢淌下来,几道猩红的血线拖下。
文萧大脑一片空白,眼瞳剧烈颤着。
温兆谦低低笑了声,环住文萧的手按着他胸膛,缓慢移上去,三指拖着他下巴,无名指指腹拨了拨他下巴后滑软的肉,声音却听起来没有夹带任何情绪,冷若冰霜:“为什么总想走呢?我醒来你又走了,文萧,你真是好狠心。”
他说着,手指蓦地捏住文萧两颊,拇指不轻不重地揉了揉他干涩的唇瓣。
文萧几乎没有多余的表情,眼里充满绝望,蓄满一层水光,摇摇欲坠地挂在眸中,任由温兆谦揉掐他的脸颊和嘴唇。
面对钟欣怡时藏着的滔天怒火在此时悉数爆发,温兆谦垂下漆黑瘆人的眼珠,下三白的眼瞳让他此刻看起来毫无人气,阴森森地低了视线,静静凝视文萧长而软的、不住颤抖的睫毛。
他身上的压迫感挥之不去,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遍体生寒。
文萧被他探入手指的嘴唇动了动,温兆谦以为他要开口求饶,做出永生永世不会再与之分离的许诺,笑了下弯腰凑过去:“bb啊,你说点好听话,我总能原谅你——”
他的话倏然止在唇边,温兆谦维持的很好的面具有一丝裂纹,很快伴随着剧烈的疼痛轰然碎成齑粉。
文萧狠狠咬着他的手,趁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蓦地曲起手肘,在温兆谦先前扛了重击的下腹给了一记肘击。
他几乎什么都不想了,大脑里只有唯一的念头——
逃!快逃!!!
温兆谦下意识拱了身,吃痛地狰狞了下面孔,一瞬间变得阴鸷,视线却没有离开文萧,眼神森冷,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背影。
文萧朝台阶下跳了一大步,一把冲入敞开的车门内。
他霎时锁住所有门窗,车钥匙还放在车内,车是点燃的状态。
文萧面色发白,神情惶然地扫视一圈,看着逐渐向车子包围的保镖,用力按了下喇叭。
“滴!!!————”
尖锐绵长的鸣笛在空旷的废弃厂房外骤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