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如,温兆谦不让他离开别墅半步,文萧会假意散步出去,在花园与大门的那一小段距离中数次徘徊;
例如,温兆谦收掉他的手机,隔绝文萧和外界的所有通讯,文萧在剧组的那段时间学会了很多当代便利,就问邦妮借钱外卖来了一台智能手机,用来与医院确认老头儿的状况。温兆谦虽然知道,但没有强行收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文萧忘记把手机藏起来,还会替他藏好;
再例如,文萧很多次问温兆谦,要是自己又死了怎么办,希望他不要太难过,也不要伤心,回来原就非他本意。温兆谦知道他其实也不是真的想要离开,但“死”这个字还是触霉头,不想听文萧说这种话,就堵住他的嘴。
文萧不怕,反倒往他身边凑。因为他确实发现,温兆谦对着何维的面孔与身体难以产生太大的欲望,反倒本能的厌恶。
文萧不由想起在那夜在酒吧时,温兆谦对他说的话。
“低俗。”
“下贱。”
“看起来太廉价。”
他看起来很单纯地笑了笑,慢慢地重复那三句话。
温兆谦的神情一下变得很古怪,用了几秒才找回自己的表情,动了动嘴唇,忍住了咂舌的冲动,看上去无所适从地让他闭嘴。
文萧被软禁在别墅里,可以说与世隔绝,他的乐趣也很少,吃饭、睡觉、变本加厉地逗弄温兆谦。
温兆谦别的时候拿他没有办法,这时候看着熟睡的文萧,伸手捏住他的脸。
文萧的脸睡得很热,皮肤上烘着一层浅红色。被温兆谦捏疼了,他皱起脸,迷糊地求饶。
温兆谦看他睡得很熟,冷着脸,哼笑一声,才依依不舍地放开文萧的脸,掀开被子起身,朝门的方向走去。
连菲佣都睡着的时间,温兆谦在给猫开罐头。
小猫长得很快,褪去蓝膜,露出琥珀色的眼睛,从巴掌大,到小臂长只花了很短的时间。甚至冬天还没有来到。
文萧被关在家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一直在想离开的办法,但一直也没有想到。
他只是觉得白天看到猫时它还是巴掌那么大,到了晚上就已经又胖又懒,学会随地大小瘫了。
实乃陋习。
小猫长大了,被温兆谦三更半夜,夜闯中门抢来的母猫就要给人送了回去。
天气还是一如往常的糟糕,出门就下雨,宅家就阳光普照。
雨积云遮住阳光,在灰色的天空上逐渐聚拢成一团稍显暗沉的黑色。
文萧依依不舍地送它到门口,再远就出不去了,怕多走一步温兆谦可能会打断他的腿。
但温兆谦却没制止他,只是从菲佣手上接过一件盖过膝盖的羽绒服,披到文萧单薄的身躯上,让他不要着凉。
文萧愣了几秒,任由温兆谦摆弄,将他转来又把他转过去,替他拉好拉链,又拿过一顶毛毡帽,严丝合缝地戴在他脑袋上,把文萧裹得严严实实,像家里守在窗边摆着尾巴的那一只营养过剩的肥猫。
见他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温兆谦面色如常地拨了拨他睫毛上沾到的雨珠,好似他本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好人,只是文萧以己度人,误以为他很坏。
这是文萧如此长时间以来第一次离开别墅,也是第一次在白天看清别墅的全貌。
隔着白墙壁与铁篱笆,看清花园总不凋零的花,与从土壤顺着墙壁攀延上去的幽绿色地锦,看清二楼某个总亮着一盏暖黄色小灯的窗口,看清仍在门口望着他们,送别他们离去的菲佣与园丁。
在这一刻,文萧心头忽地产生一种没由来的冲动,他开始不舍离开这栋房子,不舍像忍者一样的蘑菇、熟悉的菲佣与园丁。
他胸口起伏了两下,总有什么东西堵着。
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还未离开,就已经开始思念。
司机平稳地开着车,猫没有放进猫笼,而是困困地打了个哈欠,高傲地在温兆谦与文萧之间挑选了看起来与它同样傲慢高贵的温兆谦,走过去想窝在他双腿之间的空隙里。
温兆谦“啧”了它一声,冷着脸排开那只肥猫靠近的动作。
文萧微颤的目光从窗外的别墅移回来,看他的表情又有点想笑。温兆谦这时露出的孩子气让他的眼神里失去一些沉重的、孤寂的情绪,这让文萧的心脏不会那样疼。
文萧是很好心的,朝大猫张了张细瘦的手臂,让它过来。
大猫却不屑地“喵”他一声,尾巴竖着缓缓摇摆,一层绒毛在光线下看起来分外蓬松,肉垫踩着皮质座椅,高傲地走到文萧怀里去,头追着尾巴转了几圈,终于找到一个勉强舒适的位置,用好像十分为难才给他个面子过来的眼神睨他一眼。
文萧微微笑了笑,抬手轻轻抚摸它毛绒绒的身体,耳边是大猫在舒服时发出的响声。
温兆谦侧过脸,目光先看了下他怀里舒服地眯起眼的猫,又缓缓地把视线平而直地放在文萧脸上。
文萧唇角挂着淡淡的弧度,面颊皙白,尖瘦的下巴稍一动,转向他的方向,和温兆谦对视,而后沉了沉,落在他的手臂上。
沉默少时,文萧轻声问:“怎么会想起要纹身?”
他一直没有问,一直在找一个机会问,又一直找不到一个时机。
温兆谦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看着文萧,对他说:“庙里的师傅让我纹,就纹了。”
文萧的视线顿了顿,没有问他为什么,只是声音放得很慢,好像多说一个字都要花十倍的力气:“纹的时候……疼吗?”
温兆谦静了几秒,最后说“还好”。
他像是还有什么话没说完,但也没有打算继续说,沉默下去了。
与什么比起来算是还好?
还有比纹满整条手臂更疼的东西,是什么呢?
文萧张了张嘴,还是没能问下去,把脸转向窗外,与他一同陷入沉默。
车子缓缓驶过别墅群的小路,在拐角处,文萧的目光被一栋外观几乎与他们住的那栋完全一致的房子吸引。
他皱了下眉,下意识回头看了温兆谦一眼,温兆谦恰好低头看了手机上的短讯,没能察觉。
文萧很快把脸又转回去,看着那栋房子的篱笆与粉刷过的乳白色墙壁与鹅黄色檐瓦,精心打理的花园与高攀的地锦。如果不是他刚从那栋房子出来,会觉得自己眼花了。
不过拐角里的这栋花园别墅像是没有人居住,看不出任何人类活动的痕迹。
只是被人精心地装饰打理,而后空置在那里,毫无生机,也沉沉死气。
冷不丁,文萧右眼皮惊跳一下,突兀地想起公墓里,那块属于他的,空洞的、冰冷的石碑。
第47章
文萧在心里想着那栋房子的事情,目光没能立刻从窗外移开。
忽地被温兆谦叫了一声,两人轻轻叩在一起的手合了合。文萧像是吓到了,身体抖了抖,迅速地转过脸,眼神有些惊恐地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又恢复。
文萧怀里窝着的猫睡着了,因为他的动静,不满意地摆动尾巴,轻轻扫在苍白的手背上。
温兆谦叫他的时候没有抬头,目光垂下去看着平板上的文件。
一阵怪异的宁静。
没等到后继的动静,他才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开,对上文萧不知看了他多久的视线。
温兆谦下巴微一扬,掀了掀眼皮看向他,漫不经心问:“在想什么?”
文萧张了张嘴,似乎是不想说,但在他的目光下,仍旧开了口,用几近听不到的音量,道:“兆谦,要是哪天我走了,你要好好的。”
他知道温兆谦不喜欢听他说不好的话,所以刻意规避了一些词语。
温兆谦像是听到什么很好玩的笑话,突然低笑了声,语气平稳地说:“不会。”
文萧不知道他是说自己不会离开,还是说不见后他不会过得很好,也可能是都不会。
没再继续说下去,文萧怀里的大猫懒洋洋醒了,踩着他大腿,沉甸甸地探出爪子伸了个懒腰。
车速慢了下来。
文萧转过脸朝车外看去,才发现车驶入了一片老旧的居民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