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何芷安:“我主动用胳膊挨了一枪。”
何芷安下意识看向他中枪的左臂:“有后遗症吗?严......”
“我没事。”程起云轻声说,“但是你现在躺在这里了。”
何芷安一怔,程起云中弹那天对闯进家中的他厉声呵斥的画面还在眼前,他以为程起云是要赶他走,原来是在命运的注视下让他逃。
他心中霎时百感交集,只能说:“我没事。”
何芷安沉默片刻,想起那声沉闷的枪响,钟旻提枪出门。一门之隔,他多么担心程起云的安危,钟旻却告诉他,程起云为白非挡了一颗子弹。
现在想来,这话中大概掺着钟旻的挑唆,他张口想质问程起云。那又如何呢?你为了所谓的命运必须中枪,所以用胳膊去挡子弹,可你都没有为我挡过子弹!
……虽然,在车祸中,在不知道命运真相之际,程起云主动替他迎向了失控的货车。如果没有这所谓的命运,那程起云已经死了。
可程起云都没为他挡过子弹。
何芷安唇角下移,最终问出来的是。
“为什么钟旻要配合你走命运线?他也知道真相吗?”
“他没配合我。”
程起云先澄清了这点,眉弓轻微下压,显出某种不愉:“他在跟我作对。”
“我不知道真相以前,前往机场的路上只是透过车窗扫见白非的影子,就产生了包括头晕、耳鸣在内的强烈反应。猜到真相后,首次和白非面对面交流,这种反应更加剧烈,即使此前任何事都没发生,光是这种反应就让人知道他是特殊的。”
“我作为故事反派尚且如此,身为白非正缘的钟旻,我推定他见到白非后反应会比我更强烈。而在那天的饭局上,他的表现也如我所料,说不定是见到白非的那一刻就知晓了我们几个未来的命运。”
何芷安记得钟旻抵达南都后同时在云上华府和海港举行的两场宴会,程起云不让他登陆,却邀请钟旻去了陆上那场,原来他早就计划好了。
“你带着白非参加云上华府的宴会,就是为了安排他和钟旻见面?”
“嗯。”
“……可是钟旻来见我了。”
程起云闻言,唇角泄露一丝冷笑,在黯淡的冷色调光线里睨着何芷安,慢条斯理反问。
“那又怎样?”
何芷安攥住手指:“你怎么确定,他会相信命运,相信了之后,又会按照命运走呢?”
程起云说:“你以为他为什么南下,难道专门为了你吗?如果是为你,早多少年就该来了——他来,是因为钟家在政坛的位置坐不稳,作为姻亲的顾家这几年越来越有往他们头上踩的意思。他早不来晚不来,在顾卫和莎拉订婚后来,是为了在江南找盟友。”
“你以为顾卫和莎拉为什么随行?在国内开巡回画展只是借口,顾卫要盯着钟旻,就算拦不住他找人结盟,也得知道他找了个什么样的人。程、何、陈、林,我们哪家没被他们试着摸过底,浙兴芯片技术更迭这么快,股价涨幅这么高,虽然钟旻基于对你的那点喜欢,不会想要和我合作,但你说他会不会对浙兴的发展感兴趣?”
何芷安听见程起云把钟旻对自己的好感定性成“那点喜欢”有些不高兴,但注意力更多被他话中流露的另一层意味引去。
“你做了什么?”
“我故意抬高P-ii六代芯片的知名度,在钟旻开始着手调查浙兴和我本人的时候,把白非参与过的那几个项目都推到他面前……想想看,多么神奇,白非入职后每每经手的项目都大获成功,跟你有婚约的我也成了他的男朋友,你觉得钟旻会怎么想?”
怎么想?那时的钟旻大约还未感知到命运的红线,以局外人的角度,他只会觉得白非有什么非凡的商业天赋,程起云就是冲着这个“金饭碗”,才放弃与何芷安的婚约。
他在想着趁虚而入接近何芷安的同时,也许还想过能不能让白非跳槽,跟着自己。
“得到你的好感,进一步跟何家结盟,最好再带走白非。”程起云平铺直叙:“这才是他登上那艘游轮的原因。”
……在他口中,好像钟旻对他全是虚情假意似的。
何芷安并不在意钟旻到底喜不喜欢自己,但恨程起云这副笃定姿态,更不想显得自己没人爱。
“你凭什么断定他是那样想的?”
“他在和白非见面后,一点怀疑和挣扎都没有就遵从了命运。还不够证明他本来就认为白非有不凡之处,从最开始就想过要带走白非吗?”
“你又知道他没有挣扎了?他也很痛苦啊,我听他倾诉过,也亲身感受过,你以为只有你痛苦,你以为我会觉得你很伟大吗?”
“我不伟大吗?”程起云单手撑住床沿,忽然直起身体前倾,他带来的阴影迅速笼罩了何芷安,漆黑的眼珠如同浓缩的深渊:“你听他倾诉过?他说什么了,像个三岁小孩一样在你怀里撒娇了吗?那我呢,你知道四年前你车祸昏迷的时候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我为了让你爸妈相信这件事是真的费了多少口舌?我倾诉不了,我得挺着,我得想办法为我们挣一个出路,你懂吗?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
“谁让你挺在前面了!你不能告诉我吗?你就让我一无所知地看着你和别人谈恋爱,你还他妈的和他上床!你想过我的心情吗?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你怎么不直接让我去死啊!”
“你多厉害啊,你不怕死。我告诉你之后你是不是也要这么说,‘我不怕死,该来的就让它来吧’。何芷安,你不怕我怕!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我本来就什么都没了!”何芷安骤然拔高音量,眼泪同时落了下来,他望着程起云:“我爱了将近十八年的人没了、不见了!成了别人的了!你才是根本什么也不懂的人,我不会原谅你的!”
“你必须原谅我,何芷安,你说过你会原谅我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
“四年前,我告诉你我的梦,你说过无论怎么样,你都不会让我一个人。你不能反悔。”
何芷安冷冷瞪着他:“在梦里,浙兴破产了,你腿断了,我可怜你才说陪着你。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能为别人挡子弹,来跟我卖什么可怜?”
近距离下,两个人都毫不退让地注视对方,程起云突然偏头,舔走何芷安淌在颊上的眼泪,同时舔过他潮湿的眼睛。
何芷安被迫闭了闭眼,等他睁开,却发现程起云在笑。
“安安,你介意我为了别人受伤么?”他说着,扫视病房一圈,喃喃:“也对,我只该为你去死。”
他拿了床头果盘边的水果刀,单手拇指推开刀鞘。刀鞘跌落在地,在黑暗中发出声响,他带着何芷安握紧刀柄,让刀尖悬在曾经替白非挡过子弹的位置。
“我没带枪,用这个凑合吧。”
“何芷安,我再说一遍,我不是为了他。”
“但现在你扎下去,要知道我是为了你。”
何芷安的右手被他裹着,微微颤抖,他含泪直视着程起云,嗓音沙哑。
“你以为我不敢,你以为我会心疼吗?”
程起云没回答,只是胳膊猛地下压,何芷安来不及挣扎,尖锐的刀锋已经穿透皮肉,整柄水果刀洞穿了他的左胳膊。
鲜血迅速从刀口蔓延出来,在被面晕开,何芷安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又被程起云带着将刀拔出。错觉中,他仿佛听到了刀刃切开肌肉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