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意乔眼睛睁得很大,亮晶晶的。温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过严律的下巴。一脸的毫无防备。
严律从他清澈的瞳仁里看到自己。
“林意乔,”严律透过镜片看进林意乔的眼睛,却没有回答那个技术问题:“你的洗发水,还是这个味道。”
第5章 我保证
林意乔“啊”了一声,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快要贴在严律身上了。
他耳根一热,慌忙往后挪了挪,和严律隔开一点点距离,懊恼地小声说:“……对不起。”
严律好像没注意到他的窘迫,目光仍然平静地落在报告上,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热电噪声在实际系统中会被放大几十倍,远超脑电信号的幅值。”
“……果然是这样,”林意乔有些沮丧,“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也不是没办法,”严律说着,身体懒懒地向后靠进沙发里,手臂很自然地舒展开,搭在沙发靠背上,“你试试加个静电屏蔽层。”
“对,所以我才需要你们的数据……”林意乔的话说到一半,忽然疑惑地抬起头,眼睛眨了眨,看向严律:“咦?你不是说……你不懂这个吗?”
“听蔡组长提过一次。”严律把手臂收回来,低头翻着手里的报告,没再多说。
他的目光扫过图表,忽然停住了。图表的右上角,有一串很模糊的日期数字。虽然模糊,但也能辨认出是三个月之前。
严律认得这个图表的样式,是仿生运动实验室的测试系统导出来的,右上角的时间就是测试日期。
——这个材料的测试结果,三个月前就出来了?
可林意乔来公司,才两个多星期。
严律不动声色地往后翻了几页,在另外几张图上也看到了同样的时间。
原来蔡东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了。
蔡东看着林意乔为这个方案忙碌了两周,看着他建模、测试、验证,然后在林意乔快要做完的时候,才“恰好”点出这个问题。
严律从不怀疑蔡东在专业领域的权威,如果这材料他考虑过又放弃了,那就说明材料本身的缺陷是无法克服的。
想明白这点,严律心下一沉。
这不是技术问题,是人情问题。
这是冲着林意乔来的。很可能,也是冲着自己来的。是自己顶着压力,一定要把林意乔招进来的。
严律的指尖慢慢收紧,捏着纸页。
是蔡东一个人,还是整个机械组都在排挤林意乔?
要告诉他吗?告诉他……你被人针对了,你做的东西从一开始就是个死局。
林意乔像一根笔直的线条,他能理解这种弯弯绕绕的人心吗?他会不会……很难过?
严律深吸一口气,把报告递还给林意乔。
“怎么了?”林意乔伸手来接。
严律却没松手,身体朝他那边倾过去,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又缩回了刚才那么近。他修长的手指点在纸页那行模糊的日期上,低声说:“你看这里。”
他的声音很近,气息好像都拂在了林意乔的耳廓上。林意乔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眼神里还是不解。
“有个日期,看到了么?”严律视线落在林意乔微微蹙起的眉头上。
林意乔把报告拿近了些,凑在眼前努力辨认,终于看到了那串数字,他说:“看到了。”
“这是测试日期,”严律的声音又低又缓,像怕惊扰到他,“三个月前的。”
林意乔还是没明白过来:“然后呢?”
“你提这个方案,是这两周的事,对吧?”严律耐心地问。
“嗯。”林意乔点头,更困惑了。
严律看着他,一字一句,把打碎的逻辑链重新拼给他看:“意思就是,蔡组长在跟你说这个材料有问题之前,他早就知道了。”
“他早就知道这个方案不行,”严律的语气很平静,像在单纯地陈述一个事实,“但还是看着你,在这上面花了两个星期。”
林意乔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好像在努力消化这些信息。
过了一会儿,他才转过头,怔怔地看着严律,表情从困惑变成了错愕:“这样啊……所以,蔡组长他一早就知道材料有问题?”
“嗯,”严律温和地回应他,“从日期上看,是这样。”
林意乔的眉头拧成一团,又低头去看那份报告,手指在那个日期上用力地划来划去,好像想把它擦掉一样。
“会不会……是引用的别人的数据?”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小声问。
“不会,”严律很确定地告诉他,“图表的格式我认识,是我们自己实验室的。”
“可是……为什么啊?”林意乔的声音里带上了点孩子气的委屈和不解,“如果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这两周……做了上百次模拟,这些不是都白费了吗?”
他有点急了,手里的报告被他捏得皱巴巴的。
“林意乔,”严律伸出手,把那份皱巴巴的报告从他手里拿走,然后用温热的指腹碰了碰他的胳膊,“我没法替他回答为什么。人的心思很复杂,有时候他们甚至会因为个人好恶,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
林意乔呆了呆,慢吞吞地说:“哦。温维说蔡组长不喜欢我,原来是真的。”
“你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你,”严律说,“但是我喜欢你。”
“我知道,”林意乔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温维也说了,是你坚持要招我进来的。”
严律沉默了一下,又安慰他:“就算材料不能用,你这两周的工作,你的能力,也很有价值。”
林意乔却说:“机械组其实不需要我,所以他才敢让我浪费时间。因为我本来就是多余的。”
这就是林意乔的逻辑,林意乔的逻辑就是,人做任何事情都一定有逻辑。
“你这个想法,是错的。”严律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机械组需要你,项目需要你,我需要你。你的专业能力,是我们最需要的。这一点,我希望你记住。”
林意乔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人做事的动机,不总是理性的,”严律想用林意乔能听懂的方式,解释那些幽暗的人性,“有时候,那可能是为了一种……很私人的,甚至恶意的满足感。”
“严律,”林意乔说,“你又在说我听不懂的话了。”
严律只好放弃,换了个最直接的问题:“蔡东骗了你,你难过吗?”
“不难过,”林意乔说,“他只是没告诉我,但他后来还是提醒我了。”
严律又问:“那他不喜欢你,你伤心吗?”
这次林意乔停顿了一下,有点茫然地说:“……我以为他喜欢我。”
严律挑了下眉:“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林意乔就把蔡东第一天夸他是“专家大拿”的话,一字不差地学了一遍。
严律听完,皱起了眉:“那不是在夸你。”
林意乔很困惑:“可是他说我是天才,让大家跟我学,这不是喜欢我吗?”
严律心里叹了口气,蔡东一个快六十岁的业界权威,用这种话去捧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里面的讽刺意味,林意乔是听不出来的。
但他不打算解释这个,也许有一天,林意乔真的会成为蔡东口中那个实至名归的“专家大拿”。
严律只点出另一层:“他说‘他跟我们不一样’,这句话是把你和其他人隔开,把你推到他们的对立面,能理解吗?”
林意乔茫然地摇摇头。
“前半句,是划界限。后半句,是贴标签。”严律耐心地说,“让你没办法和他们站在一起。”
林意乔想了想,把这套逻辑理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