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白帆走到车子旁边, 拉开的却是后座的门。
他什么都没说, 矮身迅速爬进去。他弯腰的时候, 卢也就在他身后,双眼盯着他若隐若现的腰部线条——虽说卢也早就见过贺白帆打赤膊的样子,但此时此刻, 想到那白T下面的紧致的腰, 卢也顿时有些口干舌燥。
车门关上,黄澄澄的灯光映着贺白帆的脸颊。卢也舔了舔嘴唇, 忽然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 他实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两人对视,在冷战整整十天之后,甚至还有一丝尴尬。
卢也没话找话地说:“香港好玩吗?”
贺白帆说:“不好玩。”
“……”
“根本没心情玩啊。”贺白帆无奈一笑。
卢也的大脑再次卡壳,要道歉么, 可是刚才已经道过了。其实这十天里他并不比贺白帆好受半分,但他知道自己没有倾吐的资格,毕竟这场冷战因他而起。
卢也不知不觉便垂下了眸子,方才那些想入非非的心思也稀释了。
“卢也。”贺白帆唤他。
“嗯。”
“这段时间,你想我吗?”
卢也愣了一下,点点头。
当然、当然很想贺白帆。但又决不仅仅是想念,应该如何描述呢?懊悔自己说的话,害怕贺白帆提分手,恨自己学不会坦诚相待。偶尔会被绝望击中——大概他确实就是配不上贺白帆和贺白帆的爱,就这样吧认命了。偶尔又在幻想中满怀希望——等贺白帆跟他和好,他一定一定再也不说伤人的话,他一定一定好好对待贺白帆。
应该如何描述呢?反正是这辈子第一次体验,自己的心仿佛四分五裂,每一瓣都是不同的形状,牵扯着不同的情绪和不同的滋味,在他胸腔里,一裂一裂地作痛。
贺白帆轻声说:“卢也,我也想你。”
卢也沉默不语,竟生出一股不真实感。
贺白帆微微张开双臂,卢也凑过去,与他用力相拥。卢也觉得这十天实在很漫长,连熟悉的拥抱也有了几分陌生。他将脸颊埋进贺白帆颈窝,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他用鼻尖轻蹭贺白帆皮肤,感受他战栗的呼吸;他深深地吸一口气,像迎接主人旅行归来的小狗,在布料的诸种陌生气息之间,努力辨别自己熟悉的那一种。
片刻后,卢也兀自笑了一下。
贺白帆说:“笑什么?”
卢也仍埋在他颈窝,瓮声瓮气的:“莫东冬以为咱们要分了,他跟我说,同性恋这条路不好走。”
贺白帆静了几秒:“他想劝你……直回去?”
“算是吧,”卢也将手臂收得更紧,“他不懂,我再也不会喜欢女孩儿了。”
“真的?”
“真的。”
“那我责任重大。”
“对。”
“卢也。”
“嗯?”
“这些天,你是不是很难过?”
这是一个疑问句,却全然不是疑问的语气。卢也直起身来,定定地问:“你怎么知道?”
贺白帆说:“你瘦了很多。”他抬手轻触卢也的后背,指尖沿着脊椎的骨节一顿一顿向下推,力道介于轻重之间,既像爱抚,也像检查。
贺白帆说:“以后咱们能不能不这样了,就算吵架也不这样了。”
卢也说:“……好,”顿了顿,又小声说,“对不起。”
贺白帆说:“我没有怪你。”
两人复又相拥,这次还加上啧啧亲吻。卢也感受着贺白帆的身体,呼吸、体温、气味、力道,在密闭的空间中,一切感官都被放大,变得更具体也更细微。很快,卢也发现自己的欲望来得清晰而剧烈。
他吻了吻贺白帆的鼻梁,柔声说:“我们回家吧。”
贺白帆心领神会:“再等等,你还在生病。”
卢也说:“等不了了。”
贺白帆:“……”
“真的等不了了。”卢也的呼吸已经有些急促,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既迫切,又激动,脑海中填满翻飞的画面,他要向贺白帆索取,一秒钟也等不了。
但贺白帆竟然推开了他。
“我得和你商量个事情,”贺白帆干巴巴地说,“很重要的事。”
卢也皱眉:“什么?”
贺白帆说:“你……你确定要做主动方吗?”
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什么叫“确定要做”?说得好像卢也很勉强似的。哦——难道贺白帆看他流感未愈,怕他体力不行,做不了主动方?
这就有点看不起人了,卢也轻松地说:“我确定啊,你放心,没问题的。”
“但是——”贺白帆一顿,“欸,什么声音?”
“咕咕……咕……”
贺白帆的目光缓缓定格于卢也的肚子。
卢也捂住咕咕作响的胃,分外尴尬:“晚上没吃饭,有点饿,”想了想,又硬着头皮补充道,“吃饱就好了,不影响的。”
贺白帆说:“真的不影响吗?”
“真的啊。”
“要不还是我来吧。”
“你来什么——”卢也一怔,忽然不说话了。
贺白帆勾着卢也的手指,小心翼翼道:“你只要躺着就好了,没有那么累。我……我保证,绝对不会弄疼你,应该还是挺舒服的。”
卢也盯着贺白帆的脸,根本顾不上舒不舒服,满脑子只有四个大字: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
这么久以来,他竟然,都误会了?
贺白帆要做1啊?
虽说贺白帆比他高一点、比他壮一点、力气比他大一点……等等,这还比什么比啊。
卢也后知后觉、恍然大悟、目瞪口呆。
贺白帆见他沉默,连忙紧紧攥住他的手,诚恳地说:“但如果你一定要做主动方,那也……可以,给我一点心理准备的时间就好。”
卢也说:“你确定?”
贺白帆闭了闭眼,仿若壮士断腕:“我确定。”
卢也望着他紧张的表情,须臾,心中一软,含糊道:“算了,你来吧。”
贺白帆惊讶地看他。
卢也有些不自在,红着脸躲开目光。
贺白帆俯身吻上来,吻得细碎而绵密,他一定激动极了,但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于是刻意压着嗓子说:“会很舒服的……我保证,卢也。”
好吧,卢也想,舒服就行。
反正那一瞬间他突然想通了,他就是爱贺白帆,爱这个和自己相同性别的人,爱他的灵魂,也爱他的身体。他无法解释什么是爱,却可以描绘爱的感觉,那就是想和这个人发生最亲密的关系,做最亲密的事。如果他们是两张纸片,就毫无缝隙地粘贴在一起,如果他们是两颗石头,就打磨成紧密契合的形状。只要能达到那个最终结果,形式如何,并不重要。
贺白帆吻够了,连忙启动车子。这个时间,食堂早就关门了,卢也就近在罗森便利店吃便当,贺白帆装作不认识他,买了两盒计生用品。
很快,黑色SUV驶向他们的家。
***
两人洗完澡已经将近十二点。万籁俱寂,连蝉鸣都停歇了。卧室的窗帘仍和傍晚匆忙离开时一样,只拉上了大半,从床畔望过去,可以看见窄窄一片夜空。
卢也已经满脸汗珠,贺白帆抬手在他眼睫轻轻一抹,卢也的视线才清晰起来。在短促的喘息之中,卢也侧脸望向窗外——不知何时,夜空已云消雾散,月亮恰好移至他们窗外那片窄窄的夜空。今夜是上弦月,明晃晃,泛白,月光无遮无掩倾泻而下,落在旧瓷砖上,像是斜洒了一片银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