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半了,”卢也问道,“吃不吃宵夜?我有点饿。”
贺白帆点头:“吃。”其实他为了等卢也回家根本没吃晚饭,肚子已经要咕咕作响了。
卢也说:“那我点外卖。”
他拿起手机挑选外卖,似乎挑得很认真,一句话也不讲。
黑暗中的沉默是静谧,灯光下,沉默就有了其他的意味。贺白帆有些茫然也有些忐忑地打量着卢也的侧脸,他不知道卢也打算怎么处理他,反正,表白的话他已经说了,如今决定权在卢也手里。
“点好了,”卢也放下手机,扭头对上贺白帆的目光,“你的行李在哪?”
“……”贺白帆呆了两秒,“洪大西区宾馆。”
卢也说:“你昨晚住那儿?”
贺白帆颔首:“昨天就想找你。”
卢也不再说什么,直接捞起贺白帆脱在地上的裤子,从裤兜翻出房卡。然后他钻进卫生间迅速冲了个澡,穿上衣服,对贺白帆说:“我去拿你的行李。柜子下面第一个抽屉有新内裤,你……”他顿了一下,“你等我回来再去洗澡,我怕你摔跤。”
贺白帆说:“明天中午十二点才退房,你不用现在去。”
卢也淡声道:“我顺便买点东西。”
然后他就抓起手机钥匙出门了。贺白帆尚且发着愣,又听见他反锁大门的声音。
这算……哪种处理呢?十分钟前还和他躺在一张床上,十分钟后已经夺门而去。贺白帆捏了捏眉心,拿起手机,看见商远发来的微信。
“怎么样,见着卢也没有?”
“见不着就别勉强了哥,我都叫你哥了,你听我句劝,卢也这人脑子有问题,你离他远点吧。”
“说真的,我都怕你把卢也惹烦了卢也给你两刀,神经病伤人可不用坐牢!”
“而且你现在瘸子一个,你打不过卢也的!”
“hello?贺白帆你还健在吗?不会被卢也刑事犯罪了吧?”
……刑事犯罪倒不至于。
但他们现在算什么情况,贺白帆自己也不知道。
卢也喜欢他,他也喜欢卢也,然而他们的人生已经不像从前那么简单,简单到牵一牵手就能知晓彼此的心意。贺白帆想起他第一次和卢也牵手——在中山公园孙中山和宋庆龄雕像的注视之下,那一刻的战栗和狂喜他至今仍然记得,但现在,即便他和卢也做了比牵手亲密一百倍的事,他却仍然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去往何方。
他满心茫然,正如卢也找借口出门,想必也是不知如何面对他。
下一秒,屏幕出现卢也的来电。
贺白帆轻触接听:“卢也?”
“我在收拾你的东西了。”
“噢。”
“耳机,电脑,电脑包,充电线……”卢也一件一件地念,语速很慢,似乎只是一种无意识的呢喃。
“洗手台上的小瓶还要么?”
“要,那是爽肤水。”
“药膏,纱布,你的T恤和裤子,”卢也静了片刻,“收拾好了,我现在去退房。”
他不再作声,但也没有挂掉电话,贺白帆沉默地听着他开门、进电梯,信号短暂消失又恢复,卢也对前台说:“您好,305退房,房卡放这里了。”
他拖着贺白帆的箱子前行,夜色安静,滚轮碾过地面的声音非常清晰。
“超市关门了,”卢也说,“我现在去便利店,就在旁边。”
“好。”
很快,贺白帆听见“叮咚”一声,便利店自动门开启。卢也的声音再度传来:“你的脚需不需要冰敷?”
“不用,大夫开了消肿的药。”
“家里只有一只牙膏,橙子味不大好闻……薄荷可以么?”
贺白帆愣了一下:“可以。”
“牙刷有软毛和超纤毛,你用哪种?”
“软毛。”
“这里没有睡衣,你先穿我的将就一下,明天我再去买。”
“嗯。”
“贺白帆——”卢也忽然压低声音叫他。
“啊?”
“维他柠檬茶喝不喝?”
贺白帆沉默须臾:“这不是你最爱喝的吗?”
“是,”卢也轻轻笑了一下,“我有很多年没喝过了。”
卢也前去结账,对售货员温声道谢。他说:“我要骑车了。”但他还是没有挂掉电话,贺白帆的手机传来模糊的、沙沙作响的风声。
几分钟后,卢也说:“我到了,在楼下等会儿外卖。”
贺白帆听见“咔哒”一响,是摁下打火机的声音。他的手机已经开始发烫,贴着手机的耳廓也有些烫,但卢也默不作声地抽着烟,仍然没有挂掉电话的意思。贺白帆蓦地想起当年他和卢也分手好像也是差不多的情景,卢也对商远说了好长一通话,他在手机那端静默地听,心脏仿佛一瓣一瓣地裂开、剥落。
“卢也,”贺白帆忍不住说,“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么?”这句话是问楼下的卢也,好像也是问六年前的卢也。
“很多,”卢也的声音有些哑,“我想想从哪说起。”
“你上来,当面说。”
“我怕我上来就说不出口了,”卢也吐出一缕轻烟,“贺白帆,你今天说的话,都是认真的吗?”
“当然。”
“你怎么会还喜欢我呢?我做得那么过分、那么该死。”
“……”
“我刚才一直在想,也许你只是一时冲动,你只是看我可怜,或者还对我有生理的欲望,但这些都不是喜欢——至少不是以前那种喜欢。我怕我一出门你就反悔了走了,所以我反锁了门。我还一直和你打电话,我想这样也许可以分散你的注意力,你就没空去思考、没空去反悔。”
“原来是这样么?”足足过了半分钟,贺白帆才开口,“那你为什么又和我说这些?”
“因为我还有理智,我现在很冷静地和你沟通,”卢也攥住烟头,掌心被灼烧引起一阵轻颤,“我想和你重新在一起,我保证这次不会伤你的心不会让你难过,你想去哪我就跟你去哪,但是去美国需要一段时间办手续。我会很注意不让你妈知道我们的事,我也不会给你造成负担,现在我可以自己赚钱——”
一道车灯打来,外卖员将饭食递给卢也。
外卖员走了,卢也已经热汗涔涔,他继续说:“并且我不会纠缠你,如果你后悔了想分手了,你随时可以离开,我不会赖着你的我保证。但是、但是你,你要像以前一样对我,”说得太急,他咳了两声,口干舌燥地补充,“最好能和以前一样……实在差一点儿也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