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有这么好吗?好到学生们冒着对抗学校的风险参与录制这条视频——已经毕业的也就算了,这些还在校的学生,他们不担心自己的学业受影响吗?
视频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内容,学生发言结束之后,以一行“祝卢也老师教师节快乐,身体健□□活幸福!”作为结尾。
没有祝他科研顺利、事业腾飞、桃李满天下、早日当院士。
只祝他健康、幸福。
屏幕黑了,一时间,似乎陷入魔咒,谁都没有说话。
约莫过了半分钟,秘书小徐打破安静:“那个,卢老师,你……你还要再看一遍不?”
卢也轻声说:“不用了,谢谢。”
“拍视频的人很用心哪,”丁主任望过来,意味深长地说,“其中几个学生已经不在武汉了,据我们了解,最远的在老家哈尔滨,你表弟为了拍这个视频,跑到哈尔滨和学生见面。卢老师,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卢也认真地说:“我很感动。”
丁主任忽地猛拍大腿,卢也没动,倒把小徐吓得打了个哆嗦。
丁主任说:“我最生气的就在这!卢老师,你想过你的学生们吗?无论学校怎么处置你,总归你的工作要受影响,那你的学生怎么办?谁接着带他们?他们毕业会不会受影响?你考虑过这些问题么?不管你和陶敬有什么深仇大恨,不管你对学院和学校有多么不满,学生们总是无辜的吧?总没得罪你吧?你为学生考虑过哪怕一点儿吗?”
卢也垂着眼睫,一动不动,回以无尽的沉默。
良久,丁主任叹了口气:“这次学校看在学生们的份上对你从轻处理。走吧,小徐。”
小徐连忙起身,脚底抹油似的溜了。
***
住进宾馆的第二十三天,卢也签下学校的处分通知书,表示自己知情,且对处分没有异议。
丁主任将通知书放进公文包,抬头对卢也说:“后续可能还有工作需要你配合,你这阵子别离开武汉,手机也要畅通。”
卢也点点头。
丁主任似乎还是看他不爽,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抬腿便走。
卢也慢吞吞地收拾随身衣物,末了,从刚才丁主任带来的纸袋中取出自己的手机。
他思索片刻,将手机揣进兜里,没有开机。
二十三天来,他第一次走出房间。走廊静悄悄的,仍和六年前一样铺着地毯,鞋踏上去几乎没有声音。是的,这些天学校安排他住的校内宾馆,恰恰就是六年前贺白帆住过的那家。彼时他还没和贺白帆租房同居,每天做贼似的潜入宾馆与贺白帆幽会。
卢也进电梯,到一楼,向前台的年轻女孩点一点头,对方神情微怔。
他拎着包踏出宾馆,上午十一点零四分,阳光很好,晃了他的眼睛。拘于困室的时间太长,他几乎对外面的世界感到陌生。他皱皱鼻尖,试图从热浪和暑气中分辨一些其他的气味。
“老师,”前台女孩快步追上,递来一瓶矿泉水,“天气热,您拿着喝。”
“谢谢,”卢也向她微笑,“旁边食堂现在关着吧?”
“嗯,暑假关门了,您要吃饭吗?右转倒是有家便利店。”
“好的,谢了。”
卢也出门右转,走进便利店,复杂的味道当即涌入鼻腔,有鲜香的关东煮,裹满酱汁的炸鸡,以及刚从微波炉取出的咖喱鸡排饭。卢也突然就觉得饿,非常非常饿。那些占据他身体数年之久的,沉重、滞塞、庞大、冰冷的东西,在他走出宾馆的瞬间,遽然消散了。他的身体变得空旷而轻盈,急需食物填满。
“您好,这边有我们新推出的奶酪鸡肉丸披萨,现在买披萨还赠珍珠奶茶哦。”
披萨就在旁边的熟食保温柜里,透过玻璃罩子,能看见微微焦黄的奶酪,泛着油润光泽的鸡肉丸。卢也没出息地吞了一口唾液。
他掏出手机,开机,不管那些未接来电和短信,直接拨了贺白帆的号码。
六秒钟,电话接通。
“卢也?”贺白帆的声音像是隔了一个世纪传来。
“嗯,你在哪?”
“我在家——你家。”
卢也抿了抿唇,轻声说道:“我再过二十分钟到家,贺白帆,你想不想吃披萨?”
第116章 试试
卢也扫了辆共享单车回家。
还没到楼下, 就已远远看见站在路口张望的贺白帆,他脖子伸得直直的,脑袋左摇右晃, 很像那种主人进店购物时被拴在门柱上的大金毛狗。看见卢也的瞬间,贺白帆动作停顿, 像是呆住了, 两秒后, 他用力向卢也挥起手来。
靠近, 刹车。卢也发现自己判断有误:不是金毛,是德牧——贺白帆瘦了, 皮肤晒黑了, 他没拄拐杖, 穿着宽松的白T和运动裤, 像个刚结束训练的体育生。
“卢也, ”贺白帆似乎还有些愣怔, “你自己回来的?你……没事了吗?”
卢也点点头:“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
“学校已经给了我明确的处分通知, 对我的处理算是结束了。不过陶敬的问题比较复杂,估计还需要我配合。”
“哦,”贺白帆眨眨眼, 忽然反应过来, “所以没有给你刑事处罚对吧?”
“没有,不用蹲局子, ”卢也笑了笑, “回去再说,我很饿。”
他轻轻推了一把贺白帆,指尖触到对方的小臂,竟是出乎意料的烫。这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好像摁下了某个开关, 卢也深换一口气,锁车,伸手攥住贺白帆的手。
他察觉到自己需要热量,无论是来自食物,还是眼前这个蓬勃温暖的身体。
贺白帆低头看看两人的手,没讲话,只是唇角动了动。
就这么牵着手上楼回家,洗澡吃饭。便利店披萨小小的,几口就瓜分完毕。肚子还是饿,贺白帆又给他煮一碗速食云南米线。卢也低头吸溜米线的时候,贺白帆就坐在旁边认真地盯着他。
“你这些天是不是吃得不好?”贺白帆问。
“那倒没有,”卢也擦擦嘴角的汤汁,“就是顿顿盒饭,快吃吐了。”
“……处分结果是什么?”
“包里文件袋,你自己看。”
贺白帆拉开地上的双肩包,最外面果然有个牛皮纸袋。
“因违反《洪山大学教师职业道德规范二十条准则》,造成不良影响,给予……批评教育、诫勉谈话,并暂停评奖评优、职称评定、研究生招生资格12个月。”
贺白帆拿起牛皮纸袋翻找,没了,只有这一张处分单。
“就这样?”贺白帆茫然道。
“因为你拍的视频,学校觉得我对学生还可以,决定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卢也放下筷子,看向贺白帆,“你怎么会想到拍那个视频的?那些学生是怎么联系的?”
贺白帆说:“你的学生都很担心你,有天晚上文佩和汪恒来找我打听你的情况,就是那一次,我突然想,能不能请你的学生讲讲你的事?至少让学校领导知道你是一个对学生很好的老师,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后来,汪恒他们又帮我联系了几个已经毕业的学生。”
“你去外地见了他们?都去了哪?”
“岳阳,合肥,北京,哈尔滨,”贺白帆小心地将处分单放回牛皮纸袋,“那个叫李菲的女生在大阪念语言学校,准备申请日本的硕士。她专门跑去租了摄像机,自己拍视频发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