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白帆又凑过来,这次吻在卢也嘴唇上。
两人吻得格外认真,不是激切的宣泄,更近于细致的体验——体验再次完整拥有对方的感觉。时间流经他们的时候好像打了旋,身体变成两片窄长的叶子,在旋涡中醺然漂浮。
贺白帆扣住卢也肩膀,不知不觉间,将人慢慢推倒。
“嗡——嗡、嗡——”
两人骤然惊醒。
卢也抬手抹了抹唇瓣:“有微信。”抄起手机,才过两秒,忽地神色大变。
“学生要来看我,”卢也厉声道,“贺白帆,赶快收拾一下!”
“你学生知道你回来了?”贺白帆连滚带爬,下床开灯。
“学院公开处分结果了——你赶紧开窗通风收拾卧室,我去收拾外面。”卢也从衣柜拎出衬衫和牛仔裤,穿衣服的动作几乎快出残影。与此同时,贺白帆的手机响了起来。
商远像只尖叫鸡:“贺白帆!卢也出来啦?你小子怎么不吭声?我们还是听思思导师说的!”
贺白帆说:“他中午才回来。”
“那这都晚上了!行了行了,我和思思还有一刻钟到洪大,先挂了啊。”
“等等!”卢也抢过手机,硬着头皮说,“我学生也要过来,你们说话注意点。”
“哎呦,卢哥,”商远立刻谄媚地笑,“放心吧卢哥,我嘴巴最严了!”
——二十分钟后,这套房龄超过30年的老房子的局促客厅,迎来了卢也租住以来,最拥挤的一晚。
卢也的五个硕士生和小助理同来,随后商远和杨思思也到了,两拨人都没空手:学生们拎着果篮和鲜花,商远左手一箱荔枝,右手一箱草莓。八位客人落座,堪堪挤成两排,全都直勾勾地盯着卢也。
卢也倍觉尴尬,试图缓解气氛:“你们买这些是来探望病人吗?”
他这么讲,学生们非但不笑,一个小胖子甚至动容地说:“老师!你瘦了好多!学校是不是虐待你了?!”
“没……怎么会?”卢也说,“只不过在宾馆配合调查。”
“吓死我们了,你再不回来,我们都打算给学校写联名信了!”
“卢哥,你不知道,前一阵辅导员找我们开会,说是让我们自愿换导师,我们誓死不从!”
“真的真的,我们都急坏了,我这个月瘦了六斤呢!卢哥你不在,我实验也不顺利,论文也改不好,去实验室跟上坟一样——哎呀,呸呸呸!”
学生们像一群扑扑拍翅的小鸡崽,围着卢也叽叽喳喳地诉说。卢也只好这个宽慰两句,那个鼓励两句,先将学生们的情绪安抚下来,再逐个询问他们的实验进度和学习情况。
贺白帆悄然起身,去厨房洗水果。
商远跟进厨房,用极轻的声音说:“卢也真是很不错的老师啊,学生都这么关心他。”
贺白帆心头暖融融的,温声道:“他值得。”
“确实,”商远顿了一下,“你俩下午是不是大搞特搞了?”
贺白帆手里的草莓“扑通”落进盘子。他明明和卢也全面准备过——为了掩盖身上的痕迹,两人都穿了长袖深色衬衣,纽扣板板正正系到脖子下面;客厅和卧室的垃圾都丢了,换上崭新的垃圾袋;地上凌乱的衣服也塞进洗衣机;最后,家里没有发胶,卢也甚至挤了些洗发水,将头发抿得服服帖帖。
端庄得像要参加学术会议。
贺白帆极力压低声音:“你怎么看出来的?”
商远短促地哼了一声:“我猜的,小别胜新婚你不懂吗?”
“……”贺白帆这才放心。
这时杨思思喊道:“远远,你上次刷到洪大旁边很好吃的烧烤叫什么?我们点外卖啦。”
商远连忙折回客厅:“我来点,吃烧烤?奶茶也喝吧?学姐夫请客!”
卢也说:“不行,让我来。”
商远说:“我们给你接风洗尘!”
卢也语带笑意:“你请我,我请学生。”
学生们在旁边打打闹闹地欢呼着。
贺白帆略微扭头,不敢幅度太大,只能迅速地投去一眼。卢也脸上挂着放松而柔和的微笑。因为抹了洗发水的缘故,他鬓角的发丝格外黑亮,衬得他肤色更白,人也精神。他坐在学生中间,乍一看去,也像个开怀无忧的学生。
贺白帆默立片刻,端起草莓,走了出去。
***
吃饱喝足,已近十点,学生们回宿舍了,商远和杨思思捎上小助理,启程驶离洪大。
贺白帆和卢也送他们下楼。这个时间,校园已经人影寥寥,两人并肩而立的影子被路灯拉长,贺白帆伸手,影子也伸手,牵起另一个影子。
贺白帆笑着说:“你的学生都很懂事,他们装作……不知道咱俩的关系。”只是好奇的目光和憋笑的嘴角出卖了他们。
卢也跟着笑:“他们八卦着呢。”
月光皎洁,树影婆娑。贺白帆问:“想不想出去走走?”
卢也点头:“走吧,吃太撑了。”
无需多余的话,两人牵着手向洪大东北门走去。出校门,过马路,前方即是东湖吹笛景区。这是六年前他们夜间散步最常走的路线。以前不敢牵手,现在无所顾忌,卢也甚至抓着贺白帆的手晃了晃。
时值盛夏,空气中弥漫着草木葱茏的气味。
就这样走了一阵,卢也轻声问:“贺白帆,你在想什么?”
“很多,”贺白帆顿了顿,“这几年,你自己来散过步吗?”
卢也说:“没有。”
他答得毫无犹豫,极为确凿,贺白帆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轻轻捻了一下。他继续问:“你平时无聊的时候都干什么?”
“你真的想听吗?”
“想啊。”
“那你不要觉得我变态,”一阵微风拂过,卢也的声音轻得像要消散在风中,“我无聊的时候就看你的账号,但你以前发得很少,这几年才多起来。我会搜你拍的风景的位置,搜你拍的模特和品牌,观察你和别人的互动……算了,是有点变态。”
贺白帆静了片刻,问道:“还有呢?”
“我还买过刊登你拍的照片的杂志,那一期是‘A Thousand Plateaus’专号,封面照片是你拍的三个男模——你还记得吧?”
贺白帆说:“记得,那是一本法语杂志。”
“我在网上找了个留学生代购,她问我是不是学哲学的,我想这不是本时尚杂志么,和哲学有什么关系?后来查了才知道,‘A Thousand Plateaus’是一本哲学著作。我去图书馆借了中译本,结果完全看不懂,看第一行字就犯困,”卢也的语气有些懊恼,“后来那本杂志也没买成,她说快递寄丢了。”
贺白帆说:“我家还有样刊。”
“没关系,”卢也笑了笑,“当时想买是因为里面有你的拍摄手记。后来我就想,算了吧,干嘛要看你拍摄三个帅哥的拍后感?”
贺白帆愣了一下:“你吃醋?”
“我闲着没事就吃醋,那些和你在网上互动的模特,每个我都看过照片——模特真的好好看啊。但有时候我又觉得,如果你谈恋爱了,以你的性格,可能不会在网上秀恩爱……所以,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你很有可能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
贺白帆停下脚步。
卢也继续说:“我们已经分手了,你再谈恋爱是很正常的事,况且你又那么好,肯定招人喜欢,这些道理我都明白……我只是想想这种可能性,不会太难过。而且,”他轻笑一声,“我很忙的,无聊的时间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