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编辑该不会是因为他的视频背景,所以断定他很缺钱吧?
只见实时视频里,贺白帆背后是一面发黄开裂的墙壁,靠近天花板的位置,由于常年漏水,墙上形成一块漏斗形状的细长灰斑。乱七八糟的电线在墙上延伸开来,给人一种线路老化、随时可能漏电、下雨天会噼里啪啦闪火花的担忧。
贺白帆关掉视频,扭头打量背后的墙壁。也许他应该买桶颜料粉刷一下,但今天这个天气,又实在令人没有出门的欲望。贺白帆更喜欢短暂的急雨,某个暑假他住在香港,那里的雨总是来得突然,阳光忽然被一大片厚重的乌云遮住,只消片刻,却又云销雨霁,那片乌云化作雨水,下完了也就晴了。急雨像是天空突然吹了声口哨,又或者,城市送给游客的不客气的惊喜——毕竟下雨了就得躲雨,急雨仿佛城市的手,将游客强行推进咖啡厅。
但武汉不是。武汉下雨的时候,天空整日整日地阴着,有时是灰白色,好像弥漫着散不开的雾霾。有时是饱和度很低的蓝色,蓝得发灰,给人一种天色始终将亮未亮的错觉。武汉的雨天绵绵无尽,雨水断断续续,像口吃的人讲话,讲了很久,却还是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而听者已经心神恍惚,至于句子的意义,早弥散于天外,无人去理会了。
肚子叫了一声,贺白帆收回思绪,起身去冰箱拿了块面包。
贺白帆给卢也发微信:“吃完了吗?”
卢也很快回复:“嗯,回实验室了。”
贺白帆:“电话?”
卢也:“OK。”
贺白帆拨过去,过了好几秒钟,卢也接起电话。贺白帆知道实验室中午一般都没人,但卢也还是会严谨地戴上耳机再接电话。那几秒钟的空当,便是卢也从裤兜掏出耳机、匆忙插进手机所需的时间。
卢也的声音非常清醒,带一点低低的笑意:“你真要检查我喝没喝酒啊?”
贺白帆“唔”了声。
“那我通过检查了么?”
“初步通过吧。”
卢也笑了笑:“你中午吃的什么?”
贺白帆说:“面包。”
“没出门?”
“下雨,不想动。”
卢也打了个哈欠,好像有些困了,他说:“我也是,好想回来睡午觉。哎,我趴桌子上眯一会儿。”
其实贺白帆还想和卢也聊聊天,但是晚上再聊也一样。贺白帆温声叮嘱:“空调温度调高点,当心感冒。”
卢也说:“好的——挂了啊。”
另一边,莫东冬掉了满地鸡皮疙瘩。士别三日真当刮目相看啊,小也子出息了!不仅学会了柔情蜜意,还学会了柔情蜜意地说谎!
不得了,不得了。
莫东冬抱着手臂搓了搓,小声道:“你这样让我感觉咱俩跟偷情似的……”
卢也瞥他一眼:“不许说出去。”
“哎哟,这样更像了!”莫东冬笑了一阵,翘起二郎腿继续刚才的话题,“我给你理一下啊,专业呢,是光电和材料。业务范围呢,是本硕论文辅导、课程作业辅导、实验辅导、考研辅导,此外还接大学物理和高等数学的辅导,对吧?”
卢也补充道:“C语言也能辅导。”
“啧,”莫东冬酸溜溜地说,“你们理工科的知识变现真是容易啊。”
卢也沉思片刻,又提醒道:“你记得别在那个群里发广告了,就是……贺白帆在的那个群。”
莫东冬颔首:“知道啦,放心。”
卢也便没再说话,翻了个身背对莫东冬,像是要睡了。莫东冬将辅导广告编辑好,发进另一个洪大二手交易群。
莫东冬放下手机,望着卢也清瘦的背影,犹豫片刻还是开口:“小也子,你现在又要谈恋爱又要当牛做马的,有空做这个吗?”
卢也说:“挤时间吧。”
莫东冬又犹豫了一下:“你最近手头很紧啊?”唉,莫东冬说完就开始后悔,这不是废话吗?如果手头宽裕做这个干嘛?
卢也果然沉默了,就在莫东冬想要打个哈哈将话题揭过时,卢也说:“对,最近花销比较大,我就想再赚点钱。”
莫东冬小声说:“贺白帆不是富二代嘛。”
卢也翻过身来:“但他的钱是他的钱啊。”
“唉,他那么有钱,给你花点怎么了?我看他也不是那种小气吧啦的人,”自打卢也开始和贺白帆谈恋爱,莫东冬就在心里悄悄以“娘家人”自居,他苦口婆心劝道,“如果是我谈恋爱,女朋友缺钱,我肯定把钱拿给女朋友花啊,谈恋爱不用分得那么清楚嘛。”
卢也说:“那不一样。”
“啊?”
“我俩都是男的,不一样,”卢也摆一摆手,面色似有些疲倦,“好了,我睡了。”
***
这天下午,陶敬不在学校,晚饭之前卢也提早离开实验室,骑车去学校的建设银行给范强转了七千块钱。
雨停了,但空气还是湿漉漉的。下雨天唯一的好处就是气温没有那么高。卢也办完汇款,独自在银行门口站了一会儿。
他卡上还剩五千两百块钱,日常花销倒是足够,但他的电脑用了五六年,最近实在卡顿严重。如果要换台新电脑,卡里的钱显然就不够用了。
卢也轻轻吁出一口气,此时是八月过半,虽然还没到正式开学的日子,但已经有不少学生陆续返校。学生回来了,应该会有人找他辅导吧?反正那七千块钱就当是丢了,还能赚回来。
不知道贺白帆现在在家干什么。通常,贺白帆如果出门拍照,都会发微信告诉卢也。如果他去食堂吃饭,也会拍给卢也看。有几次他在路上看见学校的野猫打架,还兴致勃勃地拍了视频发给卢也。卢也没收到贺白帆的微信,说明他应该没出门。
因为今天提早走了,所以距离晚上打卡还有一段时间,卢也便去食堂买了两份晚餐,骑车回家。
上楼,开门,卢也唤道:“白帆——”
贺白帆从卧室闪身而出,举着手机,连忙摆手。他的面色有些紧张,卢也瞬间定在原地,跟着紧张起来。
因为他听见贺白帆向电话那头解释:“是我朋友过来借个镜头……嗯,我知道的,妈你放心吧。”
“挺好的啊,这房子很宽敞……那肯定比不上家里,”贺白帆故作轻松地笑了两声,“我也不知道要拍多久,这个得看有没有灵感啊。”
“下周二晚上?好,我知道……不用接我,我坐地铁过去。”
贺白帆挂掉电话,快步迎上来,凑到卢也颊边亲了一下:“我妈找我有点事。”
卢也紧张地说:“她刚才听见我声音了吧?”
“没事,我说了你是我朋友,”贺白帆接过卢也手中的臊子面,“你别担心,我爸妈……心很大的,对我都是放养。”
“你确定?”
“确定,真的,”贺白帆抚了抚卢也的后背,“你看我搬过来他们都没说什么。”
贺白帆将两份面条放在桌子上,迅速收拾他的东西——这桌子既是餐桌,也作书桌。贺白帆将他的电脑转移到椅子上,两本摄影集和一个笔记本则靠墙站立。他的摄影集都是英文原版,卢也翻过几次,看不懂英文,也看不懂里面的照片。
两人相对而坐,贺白帆随口问道:“中午王瀚跟你们一起聚餐了么?”
“……他没去,”卢也说,“怎么了?”
“我就问问。王瀚这人全家都没什么好心思,你多小心点,”贺白帆吞下一口暖洋洋的面汤,“刚才我妈说,昨天他们在饭局上碰见王瀚他姑,他姑还想套近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