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后的聊天界面空空如也,没有一条消息。过了一会儿,医生小狗的头像弹出来,带来一条回复。
[坏狗]:大概还有半个小时。
半小时足够宽裕,沈柚把手机揣回裤袋,轻轻推开门,顺着楼梯上了天台。
这是昨天他出来闲逛的时候发现的地方,看起来平时很少有人来,很适合透气。
咔。打火机抬盖轻响,亮起一簇火焰,将香烟烧得微微卷起,水果味的烟气缓慢弥散开。
沈柚平时很少抽烟,也并不怎么喜欢烟的味道,一年到头也抽不了几回,每次往往是出于任务需要,只不过最近几年勤了一些。
忘了是谁告诉他的,尼古丁可以短暂地缓解疼痛。每当他疼的时候,就会想到这个办法。
烟头缓慢地燃着,闪烁着明明灭灭的红点。他指间夹着烟,垂眼看着楼底下的车水马龙,唇瓣微微张开,吐出一口烟圈。等盯久了,眼前逐渐失真模糊,沈柚很轻地咳嗽两声。
和车祸的伤口无关,是之前身体改造的老毛病。上班的副作用,没办法,就连许辞都有工伤。
沈柚含着被咬得瘪瘪的烟嘴,低头看烟盒里面的烟。还剩三根,一根草莓味,两根蓝莓味,上面还画着可爱的水果图案。他临时点外卖买的,压根没仔细看,现在才发现买成了女烟。
陆续会抽烟吗?不太清楚。但他是狗鼻子,得躲着他。
等一支烟快要燃尽,他看了眼时间,突然发现五分钟前陆续刚刚给他发了消息。
[坏狗]:哥,我这里应该会提前结束。
沈柚猛地呛了一下。他赶紧碾灭了烟头往病房跑。
打了石膏的腿很碍事,沈柚恨不得能单脚蹦回去。他像袋鼠一样满头大汗地逃进病房里,往床上一滚,手忙脚乱地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还没等心跳平缓下来,几位不速之客闯入病房。
沈柚从被子里探出头,看见一群白大褂乌乌泱泱地挤了进来,为首的人说:“躺着就行,今天感觉怎么样?”
沈柚看见陆医生戴着白口罩站在一众医生之间,正垂眼拿着本子默默记录什么,握笔的姿势很用力,一本正经,像模像样。
工作的坏狗很可爱,他又多看了几眼,才对着领头的大夫说:“挺好的,伤口已经恢复很多了。”
“你是轻微脑震荡,这几天可能会头晕、恶心的症状,出院以后也要多休息。”
大夫又走上前来,看了看他还打着石膏的小腿:“过个几周再拆,平时少走动,有家属的话注意上下楼给搀着点……嗯,家属呢?”
他抬眼,扫荡了一圈空荡荡的病房,不由拧起了眉:“没人陪床吗?家属在哪?”
沈柚想说自己没有家属,还不等开口,有人说:“这里。”
声音是从自己背后响起来的。大夫被吓一跳,赶紧回头看去,发现说话的是那位从上面调过来的陆医生……的手机。
白口罩遮住了陆医生的大半张脸,只在鼻梁处撑起一道利落的弧,边缘随着呼吸轻轻动着,露出清晰的颌线。
他合上手里的病历本,低头打着字,片刻后,被他握在手里的手机开始讲话:“抱歉,刚刚在忙。”
“……”
忙什么?忙着查房。
这位陆医生年纪轻轻,长相出众,平日里看起来有点冷淡,却是荣业医疗的董事亲自请来的药理博士,荣业的摇钱树,据说来头不小。手里有一项极为前沿的专利成果,多的是人想要,但他却答应了荣业的邀约,现在正在协助荣业研发治疗胃病的新型特效药物。
这么看好像是有点不厚道,把人家家属拉过来查房了。
领头大夫沉默片刻,说:“之后几间病房你不用一起去了,留在这照顾病人吧。”
陆续也没推脱,点点头。大夫又说:“他的伤口有些还没有愈合,不要感染了,记得定期注射头孢唑林钠。”
等人都走了,陆续走到病床边。
穿白大褂的坏狗看起来人模狗样,白大褂的肩线绷得笔直,往下是自然收窄的腰,衣摆随着动作轻晃,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
“哥。”他平静地打字,“你身上有一股草莓味。”
他戴着口罩,沈柚看不清他的表情,忍不住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服,有些心虚地说:“没有吧。”
走得太急,都没来得及吹吹风散一下味道。他绞尽脑汁,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是我刚刚吃了水果。”
陆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里面没有放草莓。”
“……”狗鼻子。
他看见对方的手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动了动,摸出来一样东西:“我刚刚在门口捡到的。”
沈柚在他手上看见了熟悉的烟盒子,眼前一黑。
“为什么抽烟。”对方问,“不知道这样会加重伤情吗?”
屏幕上的文字没有语气,但沈柚看出对方已经生气了,由于戴着口罩,他只能看见对方一双没有情绪的眼睛,像寂静的海面,让这种令人不安的压迫感更加强烈。
他一字一字地敲下:“为什么总是不关心自己的身体?”
怎么这么凶。
沈柚忍不住咳嗽,边咳边轻声说:“我疼嘛……”
他咳着咳着,胸腔跟着震动,忽然觉得胃部狠狠抽了一下。
尼古丁的麻痹效果过去,可能是刚才跑狠了,也可能是受到烟的刺激,沈柚的伤口不疼了,胃又开始折腾起来。
一语成谶。这一下子他眼泪都快要出来了,急促地呼吸了几次,然后就感觉到陆续抱了他一下,熟悉的力道按在肚子上,用手掌慢慢地揉。
陆医生的表情不算好,用很专业的手法揉了一会儿,又起身倒水给他喂药。沈柚想自己可能算是他职业生涯遇到的最难搞最不听话的病人了,又有些过意不去,只好一边抽着冷气一边小小声道歉:“医生对不起……”
陆续抬起头,简单地问:“还疼吗?”
好多了。沈柚得以喘了口气,但还没回答,对方就继续问:“发消息问我什么时候回来,就是为了能找机会出去吗?”
怎么打字这么快。沈柚还是来不及回答,只来得及张一张口。
“哥,你怎么这么坏。”对方打。
“这么坏。”
“这么坏。”
“这么坏。”
“……”
手机里的智能AI助手绘声绘色地朗读着这三个字,像只嘈杂的鹦鹉,一遍遍乐此不疲地重复。
沈柚头都大了。
他扭头,想要捂耳朵:“……你把它关了。”
无果。坏狗在沉默中叛逆了,神色平静地把音量调得更大。
最终还是沈柚理亏。他扭过头来,轻声问:“我以后都听你的话,好不好?陆医生。”
陆续眸光一动不动地看了他片刻,终于,手指一动,将手机里喋喋不休的声音关掉了。
他起身离开了一会儿,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份文件夹和一支笔。他将文件夹打开,摊在沈柚面前,笔也递过去。
沈柚低头一看,是一份保证书,白纸黑字,坏狗亲笔。写得很快,字迹还没干,总共一句话:
【我以后会听陆医生的话,按时吃药,不抽烟,不喝酒,不骗人,在病好之前不随便离开。】
落款,承诺人和监督人,一边是陆续的签名,已经按上了狗爪子印。
沈柚拿着笔,感觉自己像在签卖身契。
他脑袋发飘地签了李华的名字,然后接过陆续递来的印泥,将指印按在了签名上。
“好了。”
陆续将“卖身契”收起来,打字:“趴好,我帮你重新换一下药。”
保证书上的签名还没干呢,沈柚听话地趴了下去。但这样一来他就没法被揉肚子了,胃里一抽一抽的,他忍着疼,侧过脸去看对方。
忍得久了,脑袋里一些不太美好的记忆开始翻涌回现。这种感觉像回到了小时候,他被人独自扔在破旧的诊室里,被固定手脚绑在床上,周围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围着他,他听见拿着钳子的医生带着戾气说:“没吃饭吗?嘴张大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