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小巷里,这声道歉尤为清晰。
历霜心笑道:脾气不大好,直白但是挺直白的。
他看着微微皱眉的焦青钰,说:“怎么说上对不起了?你可是受害者。”
焦青钰摇了摇头。
“我以为在你来之前能处理好,没想到他那个蠢货长脑子了,会叫外援,还好没见血,”焦青钰顿了顿,问历霜,“你晕血吗?”
历霜看着他:“不晕血啊,去手术室的时候我都挺淡定的。”
“哦,那是我猜错了。”焦青钰说。
历霜不知道焦青钰为什么好奇这个,他现在好奇一件事,问焦青钰:“跟你打架的那人是你亲戚?”
焦青钰点头:“嗯。”
历霜:“怎么长这么磕碜。”
焦青钰耸了耸肩:“因为他像他爸。”
历霜扬了扬头,冲他笑道:“我还以为你家基因都挺好,看来是只有你们中了基因彩票。”
焦青钰想摸自己的脸,刚抬左手,历霜的手也跟着抬起来了,这才发现俩人的手指还交叠在一起。
他立马抽出手。
“哈哈哈……”早发现的历霜就在等焦青钰这个反应,手撑着下巴调侃他,“小学霸,你怎么那么喜欢牵我的手啊,是不是故意的?”
焦青钰不慌不忙地解释:“一次两次本来就是失误。”
“那要是下次你再‘不小心’牵上了可就第三次了,到时候算不算失误呢?”历霜特地在“不小心”三个字上读成重音。
焦青钰握着自己的手回答:“也算失误。”
历霜见焦青钰这么正经的模样,又忍不住笑了几声。
焦青钰一句话没回地沉默着。
反而显得像无言以对,更加好笑了。
历霜笑完,听着还没消散的警笛声,轻轻地问:“你被带走的那几天,他们也像这样欺负你了吗?”
“他们罚我跪在祠堂里忏悔。”焦青钰简单地概括了一下。
历霜头一回在二零二二年听见这么封建的惩罚,有点不敢置信,但想到焦青钰的性格,又多问一句:“你没反抗?”
焦青钰果断地点头:“反抗过,所以他们把祠堂里的所有危险物品都装了起来,现在连蜡烛都用的电子的。”
历霜赞许地说:“挺好的,电子蜡烛,祭赛博神仙。”
焦青钰摩挲着手指,淡淡地回答:“祠堂里祭拜的不是神仙,是族谱上的那些人。”
“怎么,你老一辈还有名人?”历霜好奇地问。
焦青钰摇头:“不,那些有牌位的人都很普通,甚至有的出轨过,有的坐过牢,有的打过老婆,有的养私生子。”
“那为什么……”历霜不说了,因为他好像知道了原因。
结合焦青钰那些朋友说的话,他妈妈家里重男轻女严重,答案显而易见——
哪怕你是个人渣,你的话也能被奉为圭臬。
哪怕你做的再好,你只要没那根东西,你也不能进入族谱,不被他们认同。
“只是因为他们都是男的,所以牌位上就会有他们的名字,哪怕他们是一堆人渣,我们都要供奉他们,祭拜他们。”焦青钰说。
焦青钰的答案与他想的如出一辙。
焦青钰似乎很恨这件事,恨到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语气不像平日里那样冷静,夹杂着一点恼怒。
“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防着我吗?”焦青钰冷笑一声。
“因为当我第一次被罚去那边的时候,他们让我在雪地里跪几个小时。我就用台烛烧掉了剩下的半本族谱,怕觉得火不够大,还把前面几个够得到的牌位全都丢进火里了,他们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烧完了。”
结合焦青钰小时候的照片,历霜瞬间想象到那个画面。
皑皑白雪将天地染成一片素白。
破败的古老祠堂隐在风雪中,唯有祠堂内跳动的火苗是唯一的亮色。
小小的焦青钰裹着略显臃肿的棉袄,背手立在落满积雪的门槛边,静静看着那簇火焰。
鲜红的火光照着他的脸,一点点吞噬掉那些人引以为傲的、可笑的“尊严”。
在他们这群封建糟粕的老流氓里,出了一块纯净无暇的白玉。
历霜问:“他们发现后没对你怎么样?”
“他们当然罚我了,但姥爷又看中我的学习成绩,知道我将来一定能成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再加上村里很多人已经看他们不顺眼了,所以没怎么重罚我,毕竟面子比较重要。”焦青钰说。
往往说家丑不可外扬的人,才是那个唯一的家丑。
姥爷放过了他,但那些亲戚开始忌惮他,和焦应海站在统一战线上,想办法给他使绊子。
“真是一群只会窝里横的弱鸡怂炮。”焦青钰说。
历霜从他的话里捕捉到不对劲:“你说半本族谱?为什么只有半本。”
“还有半本,被我大姨烧了。”焦青钰平静地回答。
历霜琢磨了片刻,开口道:“你大姨性格还挺好。”
焦青钰一愣:“……目前只有你用这种句子夸她。”
“我看人是看本质,”历霜扬了扬下巴,大言不惭地说,“就像你,一开始觉得和你脑回路非人类,后面又觉得你人还行。”
焦青钰:“……我感觉你在骂我。”
“没啊,我在夸你。”历霜自然地扯开话题,“那你这次回去,大姨没帮你?”
焦青钰摇了摇头,手里握着的打火机晃了晃,火苗也跟着颤动:“大姨在我出生前就离开了这里,再也没回来过,我很想见她,但我也希望她不要再回来了。”
“能理解你的想法。”历霜说。
焦青钰作为失去自由的人,更知道离开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庭意味着什么,那是一场永不停歇的噩梦。
让好不容易自由的人回来,无遗自私又痛苦。焦青钰做不到。
“我其实很好奇,你大姨当时是什么样的?”历霜这样问道。
焦青钰沉了沉身子,慢慢说起大姨的事情。他似乎真的很喜欢这位素未蒙面的大姨,讲话时,目光都变得柔和许多。
“她跟我妈说,她要三十五岁的时候送自己了一个礼物,于是在她三十五岁那年,她走了。”
“我妈说,我的性格、能力都很像大姨,如果不是姥爷强行让她高中退学去嫁人,按我大姨的成绩,一定能上个好大学。”
“我的名字就是她取的。”
在焦青钰的语言里,历霜脑子里渐渐勾勒出阳光爽快的女人形象,那个年代应该扎着油光黑粗的麻花辫。再加上有主见,果敢,有各种能力,不论做哪个行业都很吃香。
“她现在一定过的很幸福。”历霜认真地说。
“嗯。”焦青钰点头,“我也希望。”
最好在他去某个城市的时候,他们擦肩而过,不用相认,只要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就好。
焦青钰头一次说这么多话,喉咙有些干了,再加上这两天加起来就吃了一碗饭,体力差不多快到0了。
正想着,他肚子就发出来提醒:“咕噜……”
历霜:“……”
焦青钰视线往旁边偏移:“……”
两人沉默了十几秒,历霜忍着笑才说:“警车好像走了,我们也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