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镇上的卫生所,却发现因为临近春节,唯一像样点的诊所已经提前关门了。
其他几个小诊所要么条件简陋,要么也大门紧闭。
蔺遇白看着母亲疼痛难忍的样子,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感攫住了他。
怎么办,镇上医院都关门了。他到底该怎么办?
裴知凛站在车旁,冬日的寒风吹动他大衣的衣角,他脸上没有任何慌乱。
他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蔺母,又看向蔺遇白,当机立断,声音清晰而沉稳:
“杉城的医疗条件有限。我现在送阿姨去帝都,去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骨科专家。”
不等蔺遇白反应,裴知凛已经利落地重新安排好了座位,让蔺遇白在后座照顾好蔺母,自己则迅速坐进驾驶室,系好安全带,发动了引擎。
车子平稳而迅速地驶上公路,将寂静的城镇远远抛在身后。
裴知凛透过后视镜,看到蔺遇白紧紧握着母亲的手,嘴唇抿得发白,显然还处于极大的担忧中。
他放缓了一些车速,让行驶更加平稳,然后徐徐开口:“别太担心。阿姨会没事的。”
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蔺遇白稍稍抬起头,透过后视镜,对上了裴知凛沉静坚定的目光。那一刻,盘旋于心头的恐慌和无助,仿佛真的被这目光和话语稍稍驱散了一些。
他鼻腔微微酸胀,点了点头,将所有翻腾的情绪都咽了回去。
车轮碾过高速公路,夜色渐渐弥漫开来,路两旁是飞速倒退的、模糊不清的田野和远山剪影。
车内灯没有开,只有仪表盘散发出幽蓝的光,映着裴知凛专注驾驶的侧脸,线条冷硬,眼神却沉静如渊。
蔺遇白坐在后座,让蔺母靠在自己身上,尽量让她坐得舒服些。
蔺母因为疼痛和颠簸,时而发出压抑的呻|吟,每一次都让蔺遇白的心揪紧一下。
他紧紧握着母亲冰凉的手,一遍遍地低声安慰:“妈,没事的,很快就到了,忍一忍……”
这话像是在对母亲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蔺遇白偶尔抬头,目光穿过座椅的间隙,落在裴知凛的身上。
少年背影挺拔,肩线平直,宛如一座沉默的山。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蔺遇白心中翻涌——有对母亲伤势的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觉察过的、对裴知凛近乎本能的依赖。
裴知凛能感受到后座投来的视线,他透过后视镜,短暂地与蔺遇白的目光相遇。
那双眼睛里,此刻盛着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裴知凛心中某个角落隐微塌陷了下去,虽然塌陷的痕迹不甚明显,但它还是塌陷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车开得更稳了些。
这时,蔺遇白忽然想了起来,裴知凛有黑夜幽闭恐惧症,到了黑暗的环境里他是可能会发作的。所以到了夜间,他是不能开车的,以前夜里都是由坤叔来开车的,现在他在夜里开车的话……
甫思及此,蔺遇白又生出了一层担忧,忍不住掖住了裴知凛的袖裾。
裴知凛觉察到后座上的人的动作,嗯了一声:“我在。”
蔺遇白道:“裴知凛,要不我来开车吧?”
一抹凝色浮掠过裴知凛的眉庭:“为什么?”
蔺遇白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裴知凛是何等聪慧的人,很快读出了蔺遇白的言外之意。
裴知凛知晓自己在夜里并不适合开车。
但坤叔不在身边,他现在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只能是自己。
他必须要逼自己一把,他并不是不能在黑夜里开车,他只是对黑夜心存恐惧罢了。
只要突破了这一层恐惧,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裴知凛通过后视镜看到了蔺遇白担忧的脸色,他知道蔺遇白在担忧什么。
他下意识想要牵握住蔺遇白的手,让他不要难过担心,但蔺遇白坐在后座,他就有点不太方便。
裴知凛握着方向盘,道:“我现在状态还可以,如果状态不行,车就交给你来开。”
蔺遇白悬着的心稍微落地:“好。”
中途在一个服务区短暂停留,裴知凛下车买了热饮和简单的食物。
他将一杯拧开盖子的热豆浆递给蔺遇白:“喝点热的,你需要保存体力。”
之后他俯身查看了一下蔺母的状况,动作轻缓专业,低声询问了几句。
最后他回到驾驶座,拿出手机,拨了几个电话。
“大约两小时后到。麻烦您安排好急诊通道和骨科会诊。是的,情况我已经初步了解。费用不是问题,请用最好的方案——”
少年的话语简洁、高效,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决策力。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了后座蔺遇白的耳中。
他听着裴知凛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切,联系医院,预约专家,那种运筹帷幄的姿态,让他觉得熟悉又陌生。
裴知凛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么?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心脏。
裴知凛挂断电话,重新发动引擎,车子再次平稳地汇入车流。
“都安排好了。”他对后座说了一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蔺遇白握着那杯温热的豆浆,暖意顺着掌心一点点蔓延到冰冷的四肢百骸。他看着裴知凛的背影,喉咙有些发紧:“谢谢你啊,裴知凛。”
“不必对我说谢谢,”裴知凛平视前方,“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一抹烫意隐微掠上蔺遇白的面颊,他羞窘地没有说话。
——
两个小时后,他们抵达帝都最好的医院。
裴知凛的安排发挥了作用,车子刚停稳,早已等候在门口的医护人员便迅速上前,小心翼翼地将蔺母安置在移动病床上,通过专用通道,直接送往早已准备好的检查室和骨科专家会诊室。
整个过程高效、安静,没有寻常医院的嘈杂和等待。
蔺遇白跟在病床旁,看着母亲被推进检查室,那扇门无声关闭的瞬间,他腿一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裴知凛及时扶住了他,将他带向旁边的休息区长椅后,就按着蔺遇白的肩膀让他坐下,然后拿来一瓶温热的矿泉水,拧开盖子,塞进蔺遇白的手里。
“喝点水。”
蔺遇白机械地接过水瓶,指尖传来的温热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些许。
他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裴知凛。医院顶灯冷白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他大衣的肩头还沾染着夜路的寒气。
“谢谢你。”蔺遇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大脑有些乱,只能遵从本能说谢谢。
裴知凛没有回应这句感谢,只是在他身边坐下,并牵握住了他的手。
蔺遇白任由他牵着,他的心在牵系上蔺母身上。
长廊里异常安静,只有远处隐约的仪器声和医护人员偶尔经过的脚步声。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而煎熬。
蔺遇白双手捧着温热的水瓶,望着检查室门上那盏“工作中”的红色指示灯,心中沉甸甸的。
他在文笔塔许下的愿望之一,就是希望蔺母能够身体安康。
不知过了多久,检查室的门终于打开了。穿着白大褂的专家和几位医生走了出来。
蔺遇白和裴知凛几乎同时站起身。
“医生,我妈怎么样?”蔺遇白急切地迎上去。
专家是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者,他看了一眼蔺遇白,又看了一眼他身旁的裴知凛,平和地解释道:“初步检查是脚踝关节严重扭伤,伴有轻微骨裂。老人家年纪大了,骨质疏松,需要格外注意。我们已经做了紧急处理,现在需要立刻进行一个微创手术固定,这样可以恢复得更好,也能减少后期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