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刀放下,”他放下腿,一脸无奈,“还以为你终于硬气了一回,搞了半天是演戏。”
“什么做戏做全套,”贺思翰叹了口气,“陆总家里根本就没装任何监控。”
“这样啊,”宋闻有些颓然,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那你能不能跟陆总说,是我拿刀威胁你,所以你才放我出去的?”
贺思翰轻啧一声,站起身把椅子又推了回去:“不能。”
宋闻慢慢放下刀,将链子在手腕上绕了两圈,似乎想让它更服帖一些。他看向已经放进水槽的煎锅,说道:“剩下的我来收拾吧,别弄脏你的白衬衫。”
贺思翰看着宋闻低眉顺眼的样子,腰间似乎又感觉到他之前送的膏药那种令人舒服的温热。平日里,他并不讨厌宋闻,相反,宋闻温和体贴,处事柔软周到,那种细腻的真诚,让他很难真正硬起心肠。
靠在操作台上,贺思翰看着宋闻将双手插进水槽:“我上次出差,关机开会的时候,我妈妈不小心刮了车,还受了点轻伤,是你把她送到医院的?带她处理完伤口,把她送回家,又是你把那天大雨灌进我家的水帮忙淘干净的?”
宋闻轻轻愣了一下,不知话题怎么就转到了这里。
“……是我。阿姨当时联系不上你,很着急,就把电话打到办公室来了。”
“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妈妈你的名字,事后也不告诉我,这些事是你做的?”
“这……没什么值得特意说的。”宋闻避开了目光,认真洗锅。
“说实话。”
停下手上的动作,宋闻不得不正视贺思翰,犹豫了片刻,才开口:“因为你一直都是骄傲的,甚至有点……自负。我以为,你不会愿意让同事知道你家住在城乡结合部,房子低矮老旧,每天只能睡在一张一米五的小床上,西装都得挂在晾衣绳上,一双破雨靴穿了几年都……”
“打住。”贺思翰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他有些无奈,“我虽然不怎么介意这些,但倒也不必说得这么全面细致。”
“你不介意?”
“不要拿你的有色眼镜看人,我只是没必要向别人汇报我的生活。”贺思翰叹了口气,语气软化了许多,“咱们言归正传,宋闻,你非要出去,到底是要做什么?你跟我透个底,不会对公司、或者对陆总不利吧?否则我真的没法交代。”
宋闻认真回想并分析了陆今安对陆昊的态度,以及那些隐含的敌意后,才郑重回复:“不会。”
贺思翰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从那双眼睛里找出破绽。最终,他转身启动了洗碗机,在机器的转动声中沉默了一会儿,才终于抬起眼皮:“真的半小时就能回来?”
宋闻点头:“能。”
“我可是有债要还,有老娘要养的,我现在把身家性命都押你身上了。”
“我不会让陆今安开除你的,”宋闻顿了顿,小声补充,“虽然跟着他……也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
宋闻裹着件陆今安的宽大外套,领口拉得老高,半张脸埋在了衣领里。
出租车停在医院门口时,他付了钱,下车的动作慢得发沉。
将额头抵着车门框缓了几秒,他才勉强稳住晃悠的身子,这次换了手背去贴额头,很烫,显然还在发烧。
宋闻没有直接走进医院,而是拐进旁边一家小店,几分钟后出来时,手里多了个不透明的黑色塑料袋,袋口被仔细系紧,看不出里面装着什么,只隐约能看到袋身被撑出了方正的尖角。
拎着袋子往医院走,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一样。穿过门诊大厅时,他不得不伸手扶了一下冰冷的墙壁,才算勉强稳住了身体。
拖着沉重的双腿走进VIP病区,当宋闻终于站在那间熟悉的病房门外时,面色已经一片惨白。
他握着手机,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屏幕,却迟迟没有推开那扇门。
向后一退,又坐在那张长椅上,他偏头看向窗外。
窗外的树叶依旧铺得繁茂,可仔细看,边缘已经泛出了浅淡的黄。
风从半开的窗缝钻进来,带着点凉意,拂过发梢时,宋闻才忽然惊觉:原来夏天,真的要过去了。
夏末秋初的阳光依旧炽烈,楼下的公园中有穿着病号服的孩子在笑闹。恍惚间,将宋闻带回了那个阳光同样灼热的上午。
同样是小小的公园,同样有嬉闹的孩子,陆今安将一颗花生放在了男孩的手里,不算热情地说道:“气球我们一人一只,花生我们也一人一颗。记住了,以后受了欺负就要还回去,光哭,没人会同情你,更不会有人尊重你。”
后来怎么的来着?哦,陆今安在那句“谢谢黑脸叔叔”后,没绷住笑了出来。
将那个笑容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宋闻抱紧手中的袋子,心道:原来,陆今安也可以笑得那么轻松,那么温暖。
至于一人一只的气球,宋闻今早看见了其中一只。
那只被拴在陆今安卧室的床头,已经瘪了却依旧憨态可掬的卡皮巴拉,安静地低悬着,像一个被遗忘的,却曾真实存在过的温柔证据……
将这些画面在脑子里又转了一遍,宋闻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痒意,也压下了心底的犹豫。
他站起身,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房门。
……
病房里很静,白色的窗帘拉着大半,只漏进了些许光线,落在浅灰色的病床上。
床头柜上摆着半杯水和几盒药,心电监护仪放在床侧,屏幕亮着,淡绿色的线条平稳地跳动着,偶尔发出一声“滴滴”声,混着空气中淡淡的消毒水味,透着一股沉闷的安静。
陆昊半靠在升起的床头上,身上盖着薄被,在豪华的病房中,整个人陷在富丽却难掩衰败的环境里。
看见宋闻进来,陆昊有些惊讶,却又嘲讽地一笑,对旁边的陪护说道:“我有访客,你先出去吧。”
待屋里的人退了出去,他才正正经经地看了宋闻一眼:“你叫宋什么来着,怎么,被陆今安辞退了,找到我这里来了?”
宋闻没怎么理他,先将那个黑色的塑料袋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然后才直起身,平静地迎上陆昊轻视的目光。
“抱歉,让你失望了,我还没有被开除,目前仍然是陆今安的助理。”
陆昊微微蹙眉,随即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那你离卷铺盖走人也不远了。”他浑浊的眼珠忽然亮了一下,带着洞悉一切的恶意,“对了,没辞退你,恐怕跟项目工地失火有关吧?不揪出‘幕后黑手’,陆今安怎么能轻易放你走。”
宋闻的注意力大半都放在手机里那几张精心挑选的照片上,正想着何时抛出才能达到最大冲击的效果,对陆昊的话也就听了一半、漏了一半,因而他下意识地纠正道:“是卧室着了火。”
陆昊早已领教过宋闻这种不着边际的说话方式,只是厌烦地皱了下眉,懒得深究,直接将话题拉回正轨:“少废话,说吧,你今天来,到底想干什么?”
宋闻的脸色因发烧泛着薄红,眼神却没了往日的温顺,他看向陆昊,微微提起唇角,笑着说:“来跟你报告一声,我睡了你唯一的、身体健全的儿子,陆今安。”
陆昊脸上的肌肉瞬间僵硬,心电监护仪发出几声急促的警告音。
随后,心率又慢慢地转为平稳,监护仪上的数字一点点下降,陆昊一嗤:“胡扯,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
“知道你不信。”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宋闻直接解锁手机屏幕,将一张照片送到了陆昊的眼前。
陆昊起初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嘴角甚至习惯性地牵起一丝讥诮:“弄两张似是而非的照片,就想来糊弄我?”
然而,当他的目光真正聚焦在屏幕上时,嘴角的弧度瞬间冻结了。心电监护仪上原本平稳的波形陡然窜起一个尖锐的峰值,滴滴的报警声变得急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