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被急雨瞬间打透,沉甸甸地裹在身上,凉得人打了个颤。镜片也蒙上了一层白茫茫的水汽,宋闻抬手擦了一把,徒劳无功。
他下意识回头,镜片后只有模糊的车影,尾灯闪烁,在雨幕中规律地亮起又熄灭。
仅仅片刻之后,车子重新启动,缓缓驶离,最终消失在了灰蒙蒙的雨帘深处。
站在空旷的人行道旁,宋闻的脑子空白了一会儿,直到又打了个哆嗦,才想起自己鼓鼓囊囊的裤子口袋。
他找了个相对背风的角落,摘下眼镜,用早已湿透的衣角胡乱擦了擦镜片,然后从裤兜里掏出那个原本准备用来顶在头上,冲去公交站的特大号黑色垃圾袋。
自从跟着陆今安常常烧香礼佛之后,宋闻也多少信了些因果。
“今天帅哥看多了,果然乐极生悲。”
仔细将塑料袋展开,然后套在了自己头上,袋子的长度刚好能盖到他的腰部。
他在眼睛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抠了两个圆洞,勉强能透过不断被雨水冲刷的镜片看清前方的路。
这模样实在滑稽又狼狈,宋闻拉紧了袋口,没心没肺地看了看旁边玻璃幕墙中的影子。
“就当提前过万圣节了。”他的声音裹在袋子里,湿哒哒的。
然而,这简陋的“雨衣”在猛烈的风雨面前几乎形同虚设。
刚一踏入雨幕,狂风就裹挟着雨水,从四面八方打在他的身上。塑料袋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紧贴着他的皮肤,非但没能挡雨,反而因为不透气,让湿冷的衣物更加黏腻地贴在身上。脚下的积水也很快浸透了鞋袜,每走一步都发出“噗嗤”的声响,沉重又冰冷。
宋闻艰难地在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跋涉,眼镜再次糊住,视野变得一片迷蒙,他只能凭借模糊的光影和记忆不断前行。
半个小时后,汇森集团的大楼终于出现在了宋闻的视线中……
看到陆今安办公桌上的那份文件时,宋闻身上的水珠正顺着衣角不断滴落。
他没有立即去碰文件,而是转身走进一旁的私人更衣室,动作有些迟缓地换下了紧贴在皮肤上的私服,重新穿上了工装。
整理好自己,他再次走回办公桌前,小心翼翼地将那份文件封进了防水袋里。
手机因进水已经自动关机,宋闻只好用办公桌上的座机,拨通了陆今安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冗长的忙音,一声接着一声,直到最终自动切断,也无人应答。
他沉默地再次重播,这次,电话在响了几声后终于被接了起来。
听筒中首先涌来的是一片喧闹的背景音,随后才是陆今安那把刻意拖长了调子,带着明显表演性质的爽朗笑声:“您真是太客气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他似乎喝了酒,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的醺意,过了两秒,才像真正地把听筒放到耳边,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宋闻的声音平稳地送了过去:“陆总,我拿到文件了,现在给您送到哪里?”
“文件?”电话那头空了一秒,陆今安仿佛才从浮华的宴会中抽出一点思绪,轻飘飘地说道,“哦,那个啊……不好意思,宋助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握着电话的手指有些僵直,宋闻垂下眼睫,望着桌上那盏孤灯投下的光圈,声音很轻地唤了一声:“陆今安……”
“谢了啊,宋助理。”听筒里的声音带着笑意,却比窗外的夜雨更凉薄,“辛苦了。”
“啪”的一声,通话被干脆利落地切断了。
宋闻在只亮着一盏台灯的昏暗办公室里,静静站了一会儿,最终只是将听筒轻轻地放回了原位。
卫生间有壁挂烘手机,宋闻拿着自己那部进了水的手机,听了十多分钟烘干的噪音。
直到手机屏幕亮起,他冻得僵硬的手指,也在这嗡嗡的热风里,一点一点恢复了知觉。
办公室里的人都走了,似乎在这样的雨夜,大家对被称为“家”的那个地方,都或多或少添了几分眷恋。
宋闻的那个家其实没什么好眷恋的,但他无处可去,只能从安保室借了把黑色的长柄雨伞,再次推开沉重的玻璃门,独自走进了那片似乎永无止境的雨幕之中。
……
距离汇森集团最近的公交站不过三五百米,却没有直达老城区的线路。
刚刚在办公室里,被暖风吹得恢复了温度的手指,此刻再次慢慢变得冰冷僵硬。
宋闻举着借来的伞,只能勉强护住自己的上身,腰部以下的工装,很快又被斜扫而来的雨水打湿了大片。
站在距离公司最近的站台中,宋闻盘算着是在这里辗转倒三趟公交车回家,还是再咬牙往前走上五百米,去那个有直达线路的车站。
正当宋闻深吸一口气,准备冲进雨中,走向更远的车站时,一个模糊的黑影劈开了厚重的水幕,吱呀吱呀地缓缓靠近。
那是一辆破旧的三轮车,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人正费力地蹬着车。
车上堆着些杂七杂八的锅碗瓢盆,只用一块普通的棉布草草盖着,像是个收摊回家的路边摊主。
而在那些杂物之中,竟还蜷缩着一个小女孩,她整个身子缩成了一团,身上盖着一件宽大外套。
但那外套并不遮雨,孩子蔫哒哒、湿漉漉的,打着哆嗦。
三轮车路过公交站台时,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拦了下来。
宋闻跨出雨搭,将自己手中的雨伞举高,仔细地调整着角度,稳稳地撑在了小女孩的头顶上方,将密集的雨点彻底地隔绝在外。
“这……这不行,伞给了我们,你怎么办?”
“快走吧,”宋闻打断女人,“回家赶紧洗个热水澡,再给孩子煮点姜汤喝。”
话音未落,宋闻便迅速退回了站台的雨搭下,向女人摆了摆手。
三轮车再次吱呀吱呀地向前蹬去,那把雨伞稳稳地护着车上的女孩,渐渐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宋闻又一次没有了伞。
他站在公交站台仅能遮住头顶的窄小雨搭下,知道自己现在只剩下一个选择:那就是在这里继续等车,然后在滂沱大雨中,辗转三趟公交回家。
思绪还未收回,一辆白色的轿车缓缓停在了公交站前。
副驾的车窗平稳落下,坐在驾驶位上的男人微微倾身,目光穿过雨幕投来,带着一点惊讶:“宋先生?真的是你。”
宋闻若是再往前一步,雨搭边缘汇聚的水流就会浇在他的肩上。他只好守在那条无形的分界线,稍稍弯腰,透过水线看向车内。
“简教授?”
是的,宋闻记得住每一位相貌出众的男士。
车内的男人笑容文雅温和:“雨太大了,你要去哪儿?我送你一程。”
宋闻摆了摆手,指尖溅上了几滴冰凉的雨水:“不用麻烦了,我等公交就好。”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大半的裤腿和鞋子,“我这样……会弄脏你的车。”
“咔哒”一声,车门解锁。简舟的声音温和却坚持:“先上车再说。”
帅哥确实养眼,即便车内只亮着一盏“死亡顶灯”,简舟的那张脸,依旧让这狼狈的雨夜添了几分令人心绪微澜的亮色。
宋闻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迈开腿,迅速穿过雨线,拉开了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他拂了拂衣服上沾着的雨珠,转过头,将驾驶位上的简舟细细端详了一遍,才开口:“真巧,没想到这么大的雨,还能遇到熟人伸出援手。”
简舟关闭双闪,重新启动引擎,车子平稳地汇入主路车流:“刚刚转弯过来时,看到那对骑三轮车的母女,本打算给她们送把伞,却看见你已经抢先了一步。”
男人的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我们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宋先生……你还是很好认的。”
车内暖风开得足,慢慢驱散了宋闻身上的寒意。
原来“乐极生悲”之后,真的有“否极泰来”,宋闻忽然觉得今晚这场大雨,似乎也没那么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