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欢喜有人忧。
欢喜终于要逃出高中这座监狱了,等考完试他们便能迈向一直向往的自由的大学生活;忧虑与好朋友的分别,心里多多少少明白,尽管现在答应常聚,以后大家都有自己的事儿,时间调转不开,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常聚。
愁绪像一场无形的棉絮,酝酿了三年才开花飘扬,挥之不去避无可避,席卷整栋高三楼,挠得人心里发酸眼眶发胀,填满了这群青春年少只有十七八岁的孩子的小小胸膛。
高三十班里的气氛,可能上一秒还在撕书欢呼,下一秒就能转为沉默,只有六十颗脑袋各自低头收拾东西的窸窣动静。
班未难得地修了修边幅,抛弃了他的大裤衩子与拖鞋,衬衫西裤讲究得令人不适。
连总是有一层胡茬儿的下巴也刮得干干净净,颇有个人样。
三十九岁的年纪,收拾干净了,成天被气到半死不活的脸竟然也能顶半壁江山。
他一进班,六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他,满脸见了鬼的样子。
最后还是他们班长,平常一个很文静的女孩子,怯生生地举手对班未说道:“老师,你找谁啊?还是谁的家长走错班啦?”
班未:“……”
他就多余拾掇那么齐整过来送他们!
穿得再正,也挡不住他十年来那种腌到骨头缝儿里的“放浪形骸”的糟心气质,脚上蹬着锃亮的真皮皮鞋,一走路脚后跟儿还像穿拖鞋似的拖地。
班未冲班长一摆手:“我看你度数又增加了,考试前记得重新配个眼镜,别耽误考试啊。”
一听真是狗班的声儿,高三十班顿时沸腾起来。
感谢班主任,离校最后一天还致力于驱赶他们的伤春悲秋。
班未看起来有话要说,他将自己带的最后一届的学生的每张面孔都仔细看了一遍,之后从口袋里掏出个精致的袖珍相机,说道:“都放松,我给你们大家拍张照片——摆什么姿势也要问我吗?没拍过照片啊!爱什么姿势什么姿势。我告诉你们,我大学选修过摄影课,很喜欢摄影,作品还得过第一名呢——要是把你们拍丑了,那只能证明是你们长得丑,与我的技术无关,嘿!”
在众学生一边唏嘘不信一边又想起义揍班主任,场面陷入混乱胡闹中,每个人都在大笑。
拍完班未一看,说:“你们这群歪瓜裂枣,果然还是李然小王子好看,能当模特明星啊。”
臭不要脸的班主任优哉游哉地走了,连一句“祝你们前程似锦”的客套话都没说,还又给李然拉了一波仇恨。
“……”李然想呲牙,在身后狠狠剜了老班一眼,而后见他猥琐地张嘴重重地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舒服了,心道活该。
哼。
不等“歪瓜裂枣”们上前找事,李然便煞有介事地说:“告诉你们一件秘密。”
五十九双耳朵果然竖起来。
李然把书抱进怀里,这两天下晚自习的时候已经往家里运了一部分,还剩几本,好带回家。
这些教材又多又厚,高中毕业就没用了,嫌沉不想带走的话完全可以扔在班里。李然选择把承载着他高三记忆的书放在他哥的书房,迟蓦早就给他留出了空间:“我以前一点都不喜欢阿呆这个名字。你们每次叫,我都觉得我变得更笨了,可是我又不敢说,嘴巴笨。”
为了让自己变聪明点,他每天都自作聪明地屏蔽“同学”分组,然后在朋友圈里发“我不是阿呆”这句傻话。
当时不觉得有什么,李然还把那种愚蠢的行为当做是自己在默默反抗的方式。如今提起,是真的很蠢,李然笑起来,莫名认为自己还挺可爱的。
不能因为现在变得聪明了一点,就骄傲自大地责怪过去笨笨的自己吧?他哥说那是他的成长轨迹,全都应该被记住。
李然腼腆地说:“现在听你们喊习惯了,我反而觉得特别亲切,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人再这样喊我。反正……就是……这三年……我很喜欢你们大家。”
他告诉别人自己不喜欢什么用了整整三年,还得鼓足勇气和不怕尴尬才能说出口,直到高中毕业才见天日;告诉同学们他喜欢什么却只用了几秒,迟蓦教给他有话可以直说的思路早已根深蒂固,李然现在就想在分别之前说最想说的,不怕闹笑话。
他真的很喜欢大家。
高三十班的所有人都很好。
然后他就惊奇地发现,张肆听得眼泪汪汪,不知是被李然不喜欢阿呆、但他每天都这么叫他而感到迟来的内疚,还是李然说喜欢他们大家所引发的一系列浓墨重彩的感情,在李然微慌失措且惊疑地看向张肆的眼泪时,张肆哇地一声哭出来。
没有喝酒胜似喝酒。
他伸手要来抱李然:“小王子我对不起你啊,阿呆你真的太好了呜呜呜呜呜哇哇哇哇——”
“……”李然五官扭曲,忙后退半步,不让他抱。
张肆只好抱住他同桌张友德肆意地宣泄情绪,哭得像杀猪。
更令人不解的是,班里不止他一个人哭,眼泪出现了人传人现象,不一会儿,整个高三十班响起此起彼伏的哽咽之歌。
高亢嘹亮。
散伙了散伙了,高三十班这个神奇的班级又火了一把。有谣言说他们班里在举行伟大的“哭丧”仪式,打算把天哭出一个连女娲都补不上的大窟窿。
到时他们的眼泪会化成全银河系的雨水从窟窿里漏下来,淹没地球,灭了高考。
对此,李然评价:“莫名其妙。”他还问来接他的迟蓦,转向驾驶座说道,“哥你说他们是不是真的很莫名其妙啊?”
迟蓦听笑了:“有点。”
车子驶进夜色往家里开,齐值站在对面的马路边,已经在如墨的黑暗里隐没了一会儿了,看着这辆车缓缓消失。
高中三年,和班里的其他人比起来,他和阿呆的关系是最好的。李然天性胆小怕人,和谁都不太亲近,只有齐值做到了能有许多别人没有的特权。
齐值做事和交际方面,向来游刃有余,一开始也知道李然不适应太热情的人,总能做到张弛有度,不会令阿呆真的厌烦。
自从李然搬家表哥家,齐值从不相信他们有什么,到为他们找借口,再到不得不相信……他的游刃有余在李然面前弃甲曳兵一败涂地,几个月前甚至无缘无故对李然发脾气说:“反正你有我表哥,有我没我都一样……”
那之后,虽然齐值跟李然道歉了,也嬉皮笑脸地贴上去,但他们的关系总是回不到以前更好的时候。
现在高中生涯彻底结束了。
高考还剩三天……
“最后三天不要再看你的书做你的题了,保持放松。”回到家里,迟蓦把李然抱回来的书放进书房的书架上,“也不要总想着高考。这样除了会给你快要超负荷的脑子添乱,没好处。”
李然点头应道:“嗯嗯!我知道了哥。”
迟蓦:“今天我带你出去吃饭?正好兜兜风,散散心。”
李然:“好啊。”
程艾美与叶泽又开始了满城市乱跑的固定计划,偶尔回来两天,家像他们临时歇脚的地儿。
每次回来身上都被骗得太阳帽都不剩,迟蓦翻白眼,李然失语,他们还乐呵呵地说没被骗。
原本他们商量好等李然高考那两天在家待着,考生在里面考试,家长在外面等待。老两口都想好了,李然每考完一科,他们就送一束向日葵。
迟蓦听完,面无表情地让他俩歇着吧,没事不要瞎折腾。
考完一科送一次花跟半路开香槟有什么区别?
中国人最忌讳中途庆祝。
生活是门玄学,不信不行。
李然也说:“爷爷奶奶你们放心玩吧。高考而已嘛,跟我平常的考试差不多的。别担心。”
一听确实是这个理儿,程艾美想得头疼,不管了,提前塞给李然一个一万块钱的大红包,让他考完想吃啥就吃啥,想去哪玩儿去哪玩儿,自己跟叶泽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