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关,李然在吴愧的心理科室里坐了下来。房门中间有块透明区域,能看见走廊外面时不时有病人和家属经过。
李然:“这是什么?”
有点熟悉。应该是高中同学在说八卦新闻的时候提起过,不是日常。他脑容量有限,不重要的信息滤掉的很快,乍一问想不起来这个名词的清晰概念。
“类似于一个穷凶极恶的绑架犯绑架了无辜的人。人质受到了很多伤害,甚至要遭受生命威胁,但他却爱上了杀人犯。”吴愧简单地解释,眼睛里的神采更显肃穆。
“我哥没有穷凶极恶啊,不是绑架犯,我也不是那个无辜的人质,没有被绑架。”李然同样用认真的态度对待吴愧,没有再张口闭口地说些我哥是好人的没意义的话。
“我哥就是我哥,我就是我啊。为什么要用绑架犯和人质来做类比?”李然说道,“他从来没伤害过我。如果没有我哥,我现在都不敢跟你说话的。”
吴愧:“为什么?”
李然说:“我胆小。害怕陌生人。我总是会担心如果哪句话说得不对,大家会嘲笑我。”
吴愧质疑地审视,说:“没看出来。”
“所以是我哥教的呀。”
吴愧:“……”
吴愧简直不敢相信:“真的假的?”
“爱信不信。”害怕陌生人的“胆小”李然没礼貌地说道。
吴愧:“……”
关于迟蓦四年的就诊记录与内容,心理医生要严格保密,不能私自泄露。
吴愧敢跟李然说,还敢劝他离迟蓦远点儿,一是因为他是个大傻哔,非要介入他人命运;二是大抵有迟蓦的默许——自从吴愧跟李然认识以来,姓迟的便没有警告过吴愧不要跟李然胡说八道。前段时间在手机上跟李然胡说完了,被迟狗发现了,吴愧也没被问责“暗杀”。
——虽说现在吴愧总是在无所不用其极地躲着姓迟的變态就是了,怕这个反社会人格发病。
更怕死。
吴愧是心理医生,李然并非他的病患,而且李然自觉是个心理比较健康的人。但他们却面对面地坐着聊了将近两个小时。
一次标准的心理咨询的时间才50分钟而已。
从吴医生的嘴里,李然更加详细地了解了他哥的过去——这些东西他哥绝对不会主动告诉他的。迟蓦在他面前,永远稳重永远游刃有余,永远百毒不侵,永远强大。
也永远没有东西能伤害他。
但是其实他脆弱、敏感、多疑、自私、恶毒……
李然完全没有办法将这样的形象和他哥联系在一起。
“……他都这么不好了,他不是一般的坏人,是恶!是恶人啊!!”吴愧就像那种手里拿着一根棍棒非要把一对恩爱鸳鸯打散的大反派,目光犀利,“我已经说得这么清楚明白了你还要义无反顾地爱他吗?!”
吴愧先口渴地喝了口水,再贴心地给李然倒一杯,而后嗓子润过来了,运起一口气正要继续输出,一抬眼看到门口鬼魅似的贴着一张脸,骇得噎了一下。
差点儿翻白眼死过去。
只见房门中间的透明窗口的外面,迟蓦不知什么时候站到那儿又已站了多久,一动不动,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心理科室里的情景。
房门也不知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开了一条缝,他们说话的声音能顺着空气往外钻,迟蓦听了有一会儿了。
李然背对着门口坐,没察觉到一道黏腻的视线滚烫地射在他背后,认真地思考吴愧的话。
迟蓦更加用力地盯着他。
约莫几秒后,李然大概是思考出了吴愧这位半吊子心理医生的逻辑问题,说:“如果我知道他不好,就不爱他了,那我的爱不是很虚无吗?”
“啊?”吴愧目瞪口呆,视线从门口战兢地收回来。
“吴医生,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是我哥有问题,还是我的爱有问题呢?”
作者有话说:
迟:我会一辈子做老婆的狗。
然宝:
第83章 草社
吴愧一时被李然的回答震住了。这个尚且只有十八岁的、入世不深的小孩儿,用自己并不严密的逻辑,质疑了自以为看清了大多事情本质的心理医生。
在迟蓦有意无意的掌控下李然连“恶”都没有见过,说不定对社会还有一种相信它极其美好的迷之自信,以前再怎么自卑敏感,现在也长成了一朵真正“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花。
不惹人厌只惹人爱的雪莲。
李然竟生出了一颗玲珑剔透的心。
吴愧瞪着眼睛噎了好大一会儿,方才差点被神出鬼没的迟蓦吓出胸腔的小心脏“扑通”落回去,再看李然不掺杂质的眼眸,顿觉自惭形秽起来。
他一个活了三十多岁的成年老男人,见多了各种精神病——不是骂人的话,是有各种诊断记录的病例。内心便认定世界上就算表面表现得再正常的人,心理也多多少少有点儿病。
他想得这样多,这样“以己度人”,又何尝不是一种病呢?
迟蓦十七岁来医院就诊,是他自愿来的。
没有人逼他。
来医院心理咨询第三次的时候,迟危知道了他侄子在矫正自己的變态心理,非常不理解,跟过来围着他看了两圈,直眉楞眼地问:“你有病?”
“我平常没虐待你吧?”
当时迟蓦呵了声,冷着脸跟他小叔开玩笑:“谁知道呢?说不定明天就下药毒死你。”
迟危兜头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这才没再过问,叮嘱心理医生必须给他好好治治脑子。
如果姓迟的这位反社会人格在十七岁时不来医院,不找心理医生,藏进人群不自行暴露,以他隐忍绅士的表皮,有几人能看透他内心里那些阴暗的念头呢。
吴愧始终相信迟蓦心里是有一丝善的。以“柔”寻找突破点也好,以“刚”骂迟蓦也罢,这几年他确实在极尽全力地把迟蓦往“正路”上引导。
对得起自己每个月三万的咨询费,反正他拿着不嫌烫手。就算烫手他也不会撒开!
他希望迟蓦做一个好人。
……可好人是什么?那些从生到死都温和待世,完全没有脾气的老实人,才叫好人吗?
那种叫一看就好欺负的人。
就像曾经的李然。
“你这话说的……让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吴愧干巴巴地说道,“我都无地自容了啊。”
李然是真的在问问题,对方又是大人又是心理医生肯定懂得多,期待地等了半天就等来他憋出这样一句,没有答案,不满地蹙眉:“你这都回答不出来?”
吴愧:“……”
被一个破孩子质疑了,好郁闷,好丢脸啊。
他抬眼去看迟蓦,绝不内耗气自己,想用眼神质疑姓迟的平常是怎么教他家小孩儿的。
谁知道门外已经空无一人。
迟蓦来去无声,仿佛从未偷听过他们说话。
装得真好,真特妈纯洁成了一朵白莲。
吴愧只好又将眼睛落到李然身上,叹了口气,声音已经没有方才的激进,棒打鸳鸯的大反派终于舍得歌颂了一句人话:“好吧,你是迟蓦的良人。”
李然说道:“我哥也是我的良人啊。”
吴愧没理这个恋哥脑。
迟蓦确实往正路上走了,最大的功臣是李然。
从未体会过爱情的吴愧抓心挠肝,充满探究欲地心想:爱情这么厉害吗?
真他奶奶的神奇。
当然,吴愧也知道,他能向李然揭露迟蓦的不好,恰恰是迟蓦本人默许的。
他就是要李然知道这些。
有些东西,特别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藏不了一辈子。
像恶鬼一样地缠着李然、爱李然,就是迟蓦的本能。
李然是主动接受,还是被迫接受……眼下大抵已有答案。
“有些事情我还是要着重跟你强调一下,你认真听。”吴愧正色道,“迟蓦的监护人在他十七岁之前只拿他当作稳固家族地位的工具,从未得到过爱。这是一个不健康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