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菜的时候对方要多少给多少,他嗯嗯哦哦地点头,扣扣索索地递现金。
两朵鸡腿菇,三棵青菜,四个青椒,十枚红鸡蛋。
一共花费10块钱。
零头被大爷抹掉了,真好。
回去路上,李然感受着晨风扑面,突然想来一个冲刺。他弓身站起来,青春朝气。
一辆昂贵的库里南驶来,李然的冲刺中道崩殂,“墩”地坐回去,山地车极力往马路边靠。
他不骑了,单腿支地,垂头搭脑,安静等车过去。
道路那么宽阔,再来一辆大型车也能塞下。只要库里南不碰瓷,不可能蹭到李然。
或者在外人眼里,这幅场景只是一个懂事的孩子遵守交规。
只有李然自己知道,他是害怕库里南的主人。
其实他根本不认识库里南主人,也没和他说过话。姓迟的先生上个月刚搬来,住富人区,李然跟这样的大佬没交集。
但李然就是害怕,上次遥遥瞧见一面,总觉得他特别凶。
能吃人似的。
能知道他姓迟也是因为听他旁边的人喊了一嘴。
库里南缓缓向前滑去,李然紧盯着脚下,不抬头。
待车走远,他放下心来,马不停蹄地往家里冲。
他没看见库里南在不远处的路口停下,后座车窗降半截,一个男人看向他的背影。
眼神如鹰隼。
司机道:“你认识?”
男人升上车窗,不答。
—
从家到学校骑车15分钟,时间充裕。
李然用鸡腿菇和鸡蛋炒了一个菜,热杯牛奶,一个苹果,外加两个馒头,还有昨天用剩米饭卷好的三个海苔寿司。冰箱里有速冻虾饺,他放锅里蒸了四个。
这是早饭。刚刚好。
吃完饭后他嘴里又叼住一个大番茄,一口下去要流汁,赶紧仰头嘬住嘴巴猛吸,唇珠都噘起来了。没浪费丁点儿食物。
他到厨房的小锅里捞出已经凉掉的鸡蛋,两个。
用纸巾擦干后揣兜里,一会儿贿赂黑猫当过路费。
校服的口袋全烂,现在没时间缝,李然只好换新校服。一低头看见T恤是脏的。
可能推车时蹭到哪儿了,他只好换衬衫穿。
七点三十五分,李然出发去学校。
这两年他踩点进班,每天七点四十出发。十五分钟到校五分钟到班,精准掐点,从未出错。
今天提前五分钟,不是他突然想通要爱学习,而是要留出喂猫时间。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今天出门不利,一直在倒霉。
猫没找到。黑白无常不在。
李然呼唤五分钟,意识到黑猫生气,今天不想理他了。
失望地一捏鸡蛋,叹气。等回来再喂吧。
堵车时先堵四个轮的,再堵三个轮的。就算是两个轮也得分大小,像李然骑的瘦长山地车很容易在人群中穿梭。
直到红灯亮,人人堵一起。
这里红绿灯路口的分界线没那么清晰分明,电动车旁边全是汽车,不小心的话容易剐蹭。
李然离车远远的,静静地数秒打发时间。
这时,后面某个赶时间的大聪明强行挤过来,非要做第一个能走的。李然毫无防备,被推搡得往左边倾倒,很难再掌控平衡的主导权。
“唔……”低呼。
“咣——”撞击。
李然手肘猛抵车身,磕到胳膊麻筋,整条手臂都不受控地抖动。依然没能阻挡山地车那只断掉的车把手,用尖锐截面狠狠地把旁边一辆车刮掉一层车漆。
突兀得特别刺眼。
李然眼前发黑,祈祷这辆黑车别太贵。
定睛辨认,库里南。
好贵。
把他卖掉都赔不起。
李然天塌了。唇色苍白。
祸不单行,只听“嘭”地一声,山地车比他的主人胆小,没出息得既坦荡又响亮,先一步爆胎,“死”掉了。
绿灯亮,所有人争先恐后地往前涌,鸣笛一片。李然回头搜到底是谁撞他,只看到无数离去的背影,根本找不到可疑嫌犯。
他委屈的眼睛冒酸气。
什么嘛……
干嘛就欺负他一个。
七点五十了,要迟到了。
李然眼睛微微泛红,忍住没哭,决定直面暴风雨的来临。
蓦然回首,他看到库里南降下车窗,露出迟蓦的脸。俊美无俦,奈何一双眼又冷又直白。
李然惊得哆嗦,手硬腿僵。
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迟蓦气场强大,冷淡地靠着后座椅背,视线在李然脸上停留半秒,再微睨着扫到他的山地车躺在路边成为废铜烂铁。
思忖后,他道:“上车。”
比眼神还要漠然的磁沉音色让李然又哆嗦一下。
迟蓦:“你要迟到了。”
第2章 卵蛋
李然今年高二,一个月后期末考试,等九月开学升高三。
他对车不太了解,以前也不认识库里南。他是在迟先生搬来这里的第三天远远看见他,觉得这人和车一样冷情。
就连人带车一起知道了。
迟蓦跟这条街都格格不入。
他像自小生活在世界金字塔尖中的贵族,误闯闹市,克己守礼,永远无法融入。哪怕等他离开也不能令人产生不舍的感觉。
只盼望他能快点儿走。
剐坏别人的车,李然当然想道歉,但和迟蓦对上视线后,再到像个犯下滔天大错的孩子那样紧张地坐上库里南,道歉“对不起”和拒绝“我不坐”的话都没挤出口,全憋死在肚子里面。
库里南司机——迟先生叫他沈叔——在迟蓦说第一句话,便下车将李然爆胎的山地车扶起来推到公共的停放区域,顺便让李然给车上锁,等他回来送去修。
李然看着那个所谓的沈叔办事利落,完全不能将他那张目测只有二十多岁的脸,和同样二三十岁的迟蓦冷淡地喊出“叔”这样的称呼划等号。
目前这不是最重要的。
坐上车后,和垃圾桶旁边的铁柱子锁在一起的山地车慢慢远去,车窗堪比监狱窗,李然比被坏人绑架还苦闷,愁容满面。
上周老师布置作业,几本教材和几张试卷,李然老老实实地写完,是他现在携带的家产,全装在黑色书包里。
他环抱着胳膊,紧紧搂住书包,尽力往窗口弓缩肩膀,确保自己占据最少的面积,双腿并拢一动不动,是种最乖的坐姿。除呼吸之外没任何动静,半边身子紧紧靠着车门。脸极力地往窗外扭,恨不得把自己变成纸片,贴玻璃上隐形。
要是现在迟蓦随意地瞥他一眼,也只能看到一个毛茸茸且圆润的栗色后脑勺。
迟蓦似乎知道这孩子怕得要心脏跳停,没朝他这边看。而是翻阅手上的几份合同。
磕到的胳膊肘麻筋早已恢复如初,可李然还在抖。幅度小得不易察觉,自然卷的浓密发梢像星星闪烁般跳跃。
小猫豁然进入新家就这样。
警惕,却没杀伤力。
要不是真的即将迟到,还有弄坏别人的车要赔,赔偿事宜必须面谈,李然绝对不会坐进这辆车。
……但他真的要迟到了啊。
该怎么向大佬一样的大佬道歉啊?大佬生气的话,他能承受得住怒火吗?库里南一辆多少钱啊?不用把他卖掉赔钱吧?等他高中毕业后打十年工赔得起吗?
17岁少年出门上学,半路欠下豪债,他三十岁之前肯定不会再有自己的房子,也不会有自己的车子……
未来愈想愈渺茫,李然悲从中来,把书包搂得更紧了。他是一个不敢挑战这世间所有规则的老实孩子,校规他严谨遵从,法律他严格恪守。
赔钱也只能想到用十年打工赔,忘了错误的根源本不在他。
只会自认倒霉。
吓成这样都不想迟到,迟蓦唇角微哂,从李然视死如归地上车就没往他身上扫量,单独把一份文件抽出来看。
“不记得我了?”
随口询问与文件翻阅的纸张摩嚓声重叠,在空间有限的车厢里尤为显著却更显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