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值,你闹什么?”迟蓦对跌坐进沙发角落、仍处于惊魂未定的齐值说。音色冷淡,没有自小当人表哥的热切。
看清是迟蓦,齐值三魂七魄归位,他知道表哥几点下班,几乎没有不加班过,玩命工作狂一个,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不是……表哥你开门走路的时候怎么完全没有声音啊,突然出现在旁边,脸上还没有半点表情,跟男鬼一样。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表哥你为什么一直牵着我同学的手啊,你俩那么熟吗?”
暗含批评的言论话锋一转成为凝重,齐值站起身,腿蹭掉一个抱枕也没捡,眼睛直勾勾瞪着李然跟迟蓦紧紧握一块儿的手。
没记错的话,刚刚是迟蓦的手先伸过来,但李然是主动握上去的。他们不仅牵手,李然还牢牢躲在迟蓦身后,把他当作可倚靠的港湾。
李然身高175,不高不矮。
以后还会不会长未知。
扔进全中国的男生堆里,也不至于查无此人。
可被迟蓦挡在前面,他身量恰好的身影几乎与迟蓦的高大融为一体,被遮得严严实实,只有几缕栗色头发翘着,卷毛颤颤悠悠,能被窥见一点儿真章。
“还牵呢?阿呆?”齐值不高兴了。
被提醒的李然眼睛垂视,两只紧握的手确实炸裂,但此时他像是才反应过来,一下子甩开迟蓦,说:“不是牵手……是,你干嘛突然冲过来扑倒我。”
李然觑瞄迟蓦,怕自己的行为冒犯到他,竟然反击了齐值。
“我一进来发现你在我表哥家,肯定惊讶啊。所以你为什么在我表哥家?什么时候搬进来的啊?我怎么完全不知道。李然我之前问你住哪儿都不告诉我,现在却住在了这里。”
“这是我家。”迟蓦说,解袖扣时,他右手顺势轻扯菩提珠再反弹回去,“不用告诉你。”
齐值面色微变:“行吧。”
“朋友间要有界限,不是所有人的性格都能被热烈的情绪渲染,他只会惶恐。”迟蓦随手把袖扣扔茶几,李然能看出那是大几十万的宝贵东西,心疼了,迟蓦却毫不在意,这个扔坏了还有下一个,“李然的事情,也没必要全部都告诉你。”
“哥,我俩两年同桌,你们才认识多久啊?”齐值随便一推就能推测出李然之前住哪儿,肯定是对面的旧小区,符合他的经济条件,“你不是刚搬来三个月吗?不过我同桌能认识你,确实挺厉害的。你上个月不是去我们高中开过讲座吗?那天我请假不在学校,去机场接姑……”
迟蓦直视他,很冷淡。
齐值倏地闭嘴,不再说话。
眼睛看家中设施,颇有顾左右而言他的意思。
李然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有点奇怪。
没一会儿,程艾美和叶泽从外面回来了。他们明天要出发去旅游,高能量高精力老年人,每天都闲不住。
只想全世界各地跑。
但又怕国外不安全,不敢。
二老耳根子软,看谁都是好人,听几个年轻人推销买过好几次保健品呢,痛损几万块钱。
气得他们儿子说,就在附近旅旅游吧,不要跑那么远,否则有人来嘎腰子,他们也能被骗的一撩衣服指着腰子的位置跟坏蛋说:来,在这儿,快嘎我吧。
程艾美对此很不乐意,说她都快70了,那么老,谁稀罕她快罢工的腰子啊。
叶泽说他稀罕。
他们儿子无语得翻白眼儿。
真是让人不省心的父母。
今天他们去采买能直接带走的轻便东西。
防晒霜防晒衣、遮阳帽和高档手杖……这些东西之前全部齐全,上次全被骗走了。
而这已经是第二次。
“哦呦,家里来客啦?”程艾美食指把鼻梁上的一架墨镜勾下来点,小声地问旁边,但音量整个客厅都听得见,“老叶,那孩子是谁啊?”
“大清灭亡了,早没有‘老爷’了。”叶泽先纠正,反手戴上手里的墨镜,“有点黑啊,看不清,就看清了迟蓦的脸好像黑得能滴墨水。”
古怪诡异的气氛更重,李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站得位置离迟蓦很近,还能很好地观察到整个客厅里的人。
他发现爷爷奶奶很热情,但似乎又不是太真心。
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年人,演起戏来跟真的似的。
看到家里来新人,他们喜逐颜开地走过去,客套喜庆地欢迎几句,说:“这是齐值吧,我终于想起来了我们见过。好多年不来都不认识了。”
“你上次来还是上次吧。”
“不在这里吃饭吧?”
“哦在这里吃饭啊。奶奶的意思就是让你在这里吃晚饭,别走那么早,嘿嘿。”
“晚上不住这儿吧?”
“爷爷挺想让你住这儿,但被子没晒房间没收拾,我和你奶奶老胳膊老腿,走路都喘,收拾不了房间。迟蓦这人就只会管公司的,没干过家务事啊……”
“没事儿,”齐值说,就是非常随口的随口一说,“我可以和李然一间屋。”
李然又奓毛了。
他们说话就说话,他身为一个外人安静当迟蓦旁边的吉祥物就好,怎么话题又能扯到他。
“不行啊”几个字已经涌到嗓子眼儿,还没酝酿出去,迟蓦便先嗤笑开口:“你怎么会认为我会允许房客往房间里带人?”
言罢往身侧一乜,他以房东只想让自己家干干净净不准房客乱来的口气说:“李然,不可以往家里带男女朋友。”为显得公平公正,还有,“人妖朋友。”
“我,我不会的……我也没有啊,我没有的。”李然急得小幅度摆手,保证地说道。
吃晚饭时,齐值知道来龙去脉,听李然说迟先生救济他,让他暂时住在这里。
他想说没地方住找他啊,他俩关系不比跟表哥好吗?但他表哥总在凝视他,里面仿佛含有死亡警告,搞得他不敢放肆活泼。
听李然一口一个迟先生,齐值断定这两口子不熟,就是最最最普通的租户与房东关系。
而齐值过来,是因为放暑假乱跑。往年他也会找表哥玩,不过那时家不在这边而已。
迟蓦出国那两年,齐值没去找过他,没见过。
“哥,最近公司忙吗?要是不太忙的话回来和家里人一起吃顿饭呗。”齐值说道。
迟蓦不理会。
“哥?”
齐值又叫:“……表哥?”
“说。”迟蓦淡淡道。
“和家里人吃个饭吧。”
“没时间。”
“公司哪儿有这么忙啊,而且你都那么成功了,少忙一天没什么啊。家人也需要陪嘛……”
迟蓦不耐烦地说道:“闭嘴吃饭。不吃滚蛋。”
“行吧。”齐值闭嘴了。
无人在意的李然终于有自己的思考空间了,迟蓦像往常一样坐他身旁,看他喜欢吃哪道菜便不动声色地推给他,感觉他要喝水也会自主地将水推给他,李然今天奓起的毛被奇异温和地抚顺了,思维不自觉地发散。
他没想到这眼前的俩人竟然是表兄弟,迟蓦的妈妈是齐值的姑姑,血缘如此亲近。
但关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然发现,每到齐值喊哥时迟蓦都极其冷淡不予理会,喊表哥才勉为其难地应声。
界限分明。
迟蓦不是一个会奉承、会给人面子的人。他身居高位权钱皆享,不会共情也不必共情他人。
他虽喜怒不形于色,但从某些细节里,李然能清楚地看到他对自己的好恶表达得很明显。
迟蓦不喜欢齐值,但也不算讨厌。否则不会允许他来家里。
迟蓦不喜欢他的妈妈,连齐值提起时都不愿意听。
迟蓦不喜欢他的家人,连顿饭的时间都不愿意给。
这是李然通过这顿晚饭,再通过他们之间不多的对话看出来的。
今天阿姨做的肉排骨色香味俱全,又香又糯,特别可口。李然安静无声,只自顾自往嘴里扒饭,生怕少吃一口会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