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侧过脸来,把鼻子露出来一些,可这种窒闷感并没好多少,愈发不好受。
李然清晰地记得昨晚在好几个浏览器上搜索到的相关解释。
【什么是戒同所?】
【里面的人会怎么样?】
戒同所是根据强制治疗喜欢同性的人的“医疗”机构。
治疗途径有通过电流制造身体疼痛,以此“矫正”性取向的电击疗法;有注射不明药物或强制服用精神类药物,致使患者生理机能紊乱的药物控制疗法;有水刑、鞭打、长期禁闭等生理折磨;有展示同性爱人照片并威胁且施虐,以此引发患者心理恐惧的精神摧残……
很多很多残酷的东西,李然听都听没过的事情,只以文字的形式便给他造成闻所未闻的冲击力,害他只要想起便浑身冰冷。
迟蓦是其中之一的亲历者。
昨晚的羽绒服迟蓦帮他脱下来挂在门后的衣架上,李然沉重地爬起来,从兜里掏出那串菩提珠。他也查到了相关信息,迟蓦总是用它绷自己的肉,是一种利用伤害自身而简单粗暴制造出疼痛感的、矫正行为的方式。
每次他拿肉體发泄,都是因为情感上遇到了无法宣泄又或必须要极力忍耐的痛苦。伤害自己产生的物理疼痛,更具体更好处理,能转移抽象的情感痛苦,从而暂时压抑或缓解压力。
非常不健康的矫正方式。
得让他哥改改。
李然猛地攥紧菩提珠,表情坚决,暗暗决定全给他藏起来!
虽然迟蓦现在戴的菩提珠都是他曾改良过的尺寸,没有紧勒迟蓦的手腕,可这样也不行,直接从源头彻底杜绝吧。
家里为老不尊的两位老年人出去逍遥一下午,到晚上买了一堆延年益寿的保健品回来,李然目瞪口呆,得知他们手机里的几千块钱被骗得一块不剩,更是张口结舌:“啊?爷爷奶奶你们又被骗了啊?谁骗的?报警吧。”
二老年轻时奋斗一辈子,加上儿子的一点帮助,全款买下富人区的房。退休金养老金每月大几千,俩人加一块儿一万多,过得潇洒快活,所以趁着还能再多活两年,天南海北地跑。
以前这俩人每出去旅游一次就被骗一次,李然没跟着一起去没办法亲身感受。这大过年的刚年初二,骗子不过年就算了,被骗的竟然还上赶着。
程艾美笃定地说:“我像上当受骗的人吗?你奶奶我这么貌美聪明,精明了一辈子,只有我骗别人的份儿,谁被骗我都不能被骗好吧。你过来看看我买的东西,真的全是好东西……”
一大袋子瓶瓶罐罐,像钙片似的,吃了也行,不吃也行。好像就是最普通的保健品。
几十块……再不济几百快就能拿下。
李然一言难尽,小叔和他哥还没回来,他也不知道说什么。
然后又听程艾美半真半假地笑道:“那骗子是个年轻人,瘦得皮包骨头,冷风一吹跟冰棍似的。一张嘴特会说话,大过年的不回家还要挣钱,应该是很需要钱的吧。我和老叶还有嘛……”
李然似乎明白了。
爷爷奶奶总是被人骗,大概是“想要”被骗。
但迟危可理解不了老两口子的善心,回来后听说这件事,阴阳怪气地施展语言攻击:“总是不要我和阿晚的钱,说自己有钱让我们放心,就你们这样完全不能给小孩儿做榜样的德性,有多少钱够你们败的?什么时候被骗得裤衩都不剩你们就老实了。让我们放得是哪门子心?”
程艾美唉声叹气道:“你瞅瞅你说话,像个公司老总吗?怎么这么粗俗呢?”
迟危:“呵。”
旁边叶程晚把那些保健品翻来覆去地看,最后也叹气。他在考虑要不要加入“讨伐”亲生父母的战争。
等迟蓦最后一个回来,客厅里的战况已经白热化,迟危与程艾美唾沫横飞,嘚啵得嘚地谁也不饶人,叶程晚跟叶泽在旁边劝架,分别和稀泥。
黑猫发现两脚兽在吵架,优雅地站在猫爬架的高处,边舔爪子边和男老婆看戏。
而李然缩在沙发的一角躲得远远的,一语不发,怀里还紧紧地抱着抱枕,表情略显惊慌,想逃。但中国人对家长里短的八卦现场情有独钟,他一时间竟然舍不得走,一直偷瞄。
这种情况属实罕见,因为以前不管什么热闹,李然都绝对不会往前凑,没有一点好奇之心。
而且他非常怕殃及池鱼,总觉得只要不凑热闹,就能永远平安无事。
不知不觉间又变了一些。
迟蓦笑了一下。
直到程艾美因为没理,吵不过迟危这个鳖孙,话头一转指向李然:“小然你说说,奶奶有错吗?姓迟的是不是特别过分?”
李然傻了。
他从来没想过加入。
“我……”
迟危乜向他,呵声道:“你什么?记得想好再说。”
“……”
李然更傻了。
“趁我不在家欺负我家小孩儿,你们这些大人好意思吗?他好欺负?”迟蓦出声道。
“哥!哥你回来啦!哥救命啊哥——!”喜得李然当场跳起来,冲向他哥当靠山,抓住他胳膊往他身后一躲再也不露头了。
大人们果然不好意思,终于偃旗息鼓,不吵了。
晚饭席上,迟危扔给李然一个红包,今年的压岁钱:“迟蓦说你只喜欢现金,特别财迷。昨天没有,今天刚换的。”而后特不客气地说,“赶紧拿着。”
叶程晚也笑着递过来一个。
他温润如风地说:“听小蓦讲,新年红包要是包得太大,你肯定不会收,所以我跟你小叔没有准备多少钱的。又是一年,新年快乐。小蓦也有红包。”
这两个人办事儿特别贼,给现金红包没通知老年人。程艾美跟叶泽都是高知,能跟得上时代变化,早已接受金钱数字化,许多年没再用过现金了,家里也没备用的。此时见儿子女婿当着他们面给最小的孩子发红包,囊中羞涩如鲠在喉。
程艾美:“那我……”
“呵,”迟危笑了,堪称幸灾乐祸地说道,“现金没有,手机里的钱也全被骗了,你们拿什么发红包?活一把年纪了竟然不给小辈们压岁钱,其实很不好意思吧?啧,丢不丢脸啊?”
程艾美:“……”
叶泽:“……”
从迟危拿出红包给他的那一刻,李然就受宠若惊,差点儿把饭呛在喉咙里。还没等他说出拒绝的话,晚叔说他哥也有。大概是出于有人陪的心理,李然就没那么不好意思了。
等迟蓦自然地把一人两个的红包拿过来,李然彻底放松,甚至开始有点心安理得。
最后他只弱弱为自己辩解一句:“也没有……很财迷吧。”
然后迟蓦把所有的红包全塞进了他的兜里,还拍了拍,让他享受果实:“都是你的。”
“哥你……”李然小声说话的话音莫名戛然而止,垂落看自己口袋的视线也突兀地定格在一处。迟蓦的左手从李然的口袋里拿出来,衣袖往上抽出一截,暴露了他淤青破皮的手腕。
中午走的时候还没有的……
“怎么了?饭桌上一直闷闷不乐的,过来跟我说说。”吃完饭,各人回各房,迟蓦跟着李然回他的住处,当回自己房间,关门落锁,没有一丁点不自在的地方,把他拉到床边问道。
李然垂眸,头顶似乎盘旋着低落,迟蓦不喜欢看他这样,重重地揉揉他脑袋,本来就是卷毛的头发立马变得乱糟糟的。
他想把那些不好的情绪全部揉碎,想看李然笑:“说话。”
“嗯……我在说话。”李然依旧垂着眼睛,安静地拉起迟蓦的左手,轻轻捋起他的衣袖,淤青已经紫得发黑,当时肯定受到了严重击打,淤血堵住没散开。
他很伤心地问:“哥……我让你难受了吗?”
迟蓦是离开他以后,等再回来才变成这样的。
没有菩提珠,当时他用什么方法做“矫正”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