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不是大师能解决的,”纪河说,“大概神灵之外,还有别的东西吧。”
难以解释的,超自然的力量,以及,来自人的执念。
或许曾经有某位哲人说过,世界上最难的事情,莫过于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
车绕过一道弯,两片蓝色的湖泊瞬间跃入眼帘,湖泊之上,是雪山与厚重的云层。阳光的照耀下,雪山并不是单一的白,更有山体的银灰色相间。
绝美之景,小马却丝毫没有减速,继续往前开着。
“这里不下去吗?”纪河问,“这看起来比之前的景点好看多了。”
“你都高反了。”小马毫不犹豫,“还看什么风景,去医院要紧。”
“那是结冰了吗?”纪河努力辨认着,“冰湖?”
阳光之下,湖泊没有泛起一丝涟漪,只有光穿过冻结的晶体,折射出更明亮的色泽。
“我想下去看看。”纪河说。
“后面有的是,”小马突然面对任性的纪河,很是无奈,“然乌湖比这个大多了,过两天就能看到,冰川也还在后面呢。”
“我知道有,我现在就想看看。”纪河不带任何商量余地,甚至直接伸向了门把手,还好小马一直从后视镜里盯着,赶紧锁住了车门。
“你不要乱来。”他叹口气,“太危险了,这里很多弯道,一不小心就撞上了。我找个观景台,给你停路边十分钟好吧。”
“那只能远看,”纪河还是不愿意,“你有办法开到湖边吗?有的吧?”
“……你非要去的话,有小路,”小马说,“但一定要注意安全,别往湖中间走,别用力蹦,出了意外真救不回来。”
像是照顾着病人的坏情绪,车很快平稳地开到了冰湖边上。
川西的严寒丝毫没有减退,冰层也尚未消融,纪河才走了几步,就滑倒在了冰面上。
厚厚的一层冰,哪怕是趴在上面看,也完全望不见那下面正在缓慢流动的湖水。
纪河的手掌按在冰上,寒冷从手心开始往上侵袭,那只手变得更加惨白,青绿色的血管愈发明显,连血液似乎都快要冻住。
“感觉要是把这里当一个大厕所的话,那这个厕所还挺干净。”徐鸣岐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来,“上一个来湖边的人如果在这里撒尿,那现在应该就是你摸的这块冰啊。”
纪河穷其两生,都没有徐鸣岐这么先进的恶心人技术,飞速地将手收了回来。
站起来才发现,周围十米内,只有徐鸣岐一个人。小马大概是在车里等着,而祝垣则下了车,但去了另一个方向,离得挺远。
“我让他走远一点的,”徐鸣岐主动说道,“晚上又没跟你睡一间,只有这个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一点也不奇怪,纪河其实也有许多问题想要问问徐鸣岐。这种时候,才发现许多事情,并不方便用手机沟通,语音条再多,也不如面对面能观察到对方每一丝细微的变化,从表情神态,到动作语气。
视觉听觉触觉,人的感官,就是被这些所包含的。了解一个人,不外乎是这些感觉得到的信息。
“你高反的时候,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好像是把梦境给当真了。”徐鸣岐说,“就是你说的那个,祝垣死在冰川底下的梦。”
“梦里还有后续吗?”他问。
“我把你搞破产了,”纪河说,“完全怪你,结了婚也不告诉我,我被小三了还害死人。凭什么?”
“我去,关我屁事啊!”徐鸣岐听着都觉得自己冤透了,“怎么这也是我倒霉?”
“但梦里,你没有解释过。”纪河说,“我最开始知道你们是假结婚的时候想,可能因为那个结局里,他已经死了,再解释也找不到人证明,没什么意义。”
这是合理的推测,生命消逝的前提下,很难再去辨明责任的划分。但或许,也有别的成分在。
徐鸣岐不想信纪河的荒诞梦境,他也没觉得祝垣会作死到这个地步。他固然天天求神拜佛想要祈求好运,但到了关键的时候,还是回归了唯物主义者的本性。
“我不太信。”
“我没管你信不信,”纪河还是那么冷漠的语气,“我是想问清楚,你当初是为什么想结婚的?”
“告诉你的好处总得说一下吧?”明明是徐鸣岐提出的想谈谈,现在却又开始拐弯抹角。
“股票跌了吗?”纪河也知道这人的德性,“帮你少亏了多少钱?”
一句话正中命门,徐鸣岐果然缴械认输。
“他以前……不是现在这样。”徐鸣岐没有看纪河,“说是大学认识,其实是我先听到他的名字。”
大学的校园里,学生各有各的生活和学业,并不会像电视剧里一样,成日无聊地评选着校花校草,把同学当明星追逐。
但如果真的有风云人物的提名,那里面一定有祝垣。
有一副好皮相的人,想要出风头,总会容易许多。从社团到学院活动,祝垣永远都是被挑出来领头的那一个,从不吝惜自己的精力,招摇,但从没人讨厌。
“你看他现在连拍个照都不乐意,以前挂着个相机到处跑,学妹都排着队约他拍毕业照,也不收钱,就说是爱好。”徐鸣岐说着都觉得好笑,“他还自费去买了台无人机,给学校拍全景,现在还是我们学校拿来招生的宣传片。”
徐鸣岐也很出名,作为学校里的万事通跑腿。
给人拿外卖取快递,一度还可以代上课代跑步,可惜后来所有老师都熟悉了他的脸,只能取消后面这两项业务。
久闻祝垣的大名之后,徐鸣岐才见到祝垣的真人。
祝垣的电脑坏了,原本打算送去校外修,但被同学推荐了徐鸣岐,收费便宜还快,能直接上门来宿舍。徐鸣岐蹲在地上,用螺丝刀把祝垣的主机拆开,一个个排除了故障,还顺便清了灰,最后只收了七十块钱。
“凑个整,给三百吧。”祝垣很大方,“外面要我八百块呢,以后还找你。”
“那时候我就知道这是个很好骗钱的冤大头了。”徐鸣岐总结道。
为了以后继续修电脑修手机,祝垣加了他的好友。
“你这个名字大气,”祝垣夸他,“凤鸣岐山,前途光明。现在就知道勤工俭学,以后你肯定能做成大生意的。”
确实也没说错,后来徐鸣岐确实做成了大生意,赚得比大部分人都多。
而直到现在,徐总仍然记得,那一刻,那个疲于生计不知未来的学生,听到那句话时的心情。他是实实在在被触动过的。
“肯定还是有点感情的,他要是真死了我估计也要哭一会儿。”徐鸣岐说,“毕竟这个开始是很美好的。要不然我也不会答应他求婚啊。”
“那玩意儿不能叫求婚吧。”纪河说。
“我们男同就不能有点幻想吗?假戏真做啊梦想成真啊,多相处几年,万一产生点感情嘛。”徐鸣岐还分析了起来。
听起来是有感情的,但是后续也是很明显的:“不是说培养感情想假戏真做吗,然后你就去外面找男人了?”
“人机分离你没听说过吗?”徐鸣岐没觉得有哪里不对,“我也要满足我的正常需求的,哪里不对了。”
更何况,最开始的那点感情,后来也变了质。
“他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徐鸣岐说,“有些骨子里的傲慢,是藏不住的。有些一开始就该说清楚的事情,他们却理所当然,觉得你被告知的权利都不配拥有。签了协议,拿了钱,就应该给他做永久的仆人,等待着最后哪天他丧失功能的时候,承受着所有的情绪宣泄。”
纪河皱了皱眉。
徐鸣岐似乎也陷入了某种奇怪的自怜自伤里,把自己受到的损伤无限扩大化,就他观察的情况来看,祝垣的自理能力完全没什么问题,顶多是有时候让人扔个垃圾开个车门,吃饭时自动把杯子放一边让别人给倒茶水,房间要按祝垣的要求拉严实遮光帘不能有任何光线,也不能有翻身之类的小动作……这么一总结是稍微有一点多事,但在他的角度看来,哪怕是某天完全丧失听觉,也不至于到完全需要仰仗他人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