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徐鸣岐又说,“他住的那个医院还有一个摔伤的徒步爱好者,东西挺全的。说什么登山杖、冰镐、定位器都有,想要的话可以高价……不是,便宜卖给你。”
“没这个必要吧?”首先提出反对的是小马,他是最清楚这次难度的人,“我们去的地方没那么偏,大家衣服穿厚点就行了。非要加强的话,村民那里也能租冰爪,买来用一次多浪费啊。”
“沿途的路上能买到吗?”纪河问,“去冰川的路上,有没有户外用品店?或者我现在网购,明天能不能送到?”
小马没有回答,主要是被这位大学生缺乏常识的程度所震撼了。
纪河问完,自己也意识到了答案。
毋庸置疑,眼下只剩这一条路可走了。
会是徒劳吗?也可能上帝之手捉弄一番后,仍然走上原本的结局。就像他倒是能偷偷买点股票和虚拟币赚点小钱,可是对上涨下跌的曲线毫无作用力。
纪河没有说话,祝垣却察觉了出来:“你是想去吗?”
他问。
纪河点了点头,却还没想好怎么给祝垣解释清楚。
除了祝垣以外,三个人都有些吃惊,小马也没有启动。
“你不问为什么?”纪河说。
“你刚不都说清楚了吗?打听有什么装备,担心去冰川的安全。”祝垣说,“这还问什么,我又没聋——啊不对,反正差不多吧,我听到了啊。理由很充分嘛,去。”
徐鸣岐很想问祝垣到底在发什么疯,但刚要开口,眼看着小马踩下油门,调转方向,突然意识到祝垣无论是因为什么改了主意,现在都是遂了他的意。暂时还是避开和祝垣的争吵,直达目的。
不过,虽然祝垣不能招惹,纪河还是可以问问的。
还好今天跟纪河坐在一排,也方便他询问。徐鸣岐用手肘碰了碰纪河的胳膊,低声说:“我发现你这带点邪性啊,怎么一来这片地方,跟通灵了似的,指哪儿打哪儿。连他都这么听你的了。”
纪河翻了个白眼,没有理睬。
“但你在害怕什么。”徐鸣岐用更轻的,接近于无的声音说,“还是那个梦吗?”
“……”
“梦到有人会死在冰川?”
第38章
恐惧的事情由徐鸣岐说出来,反而不再像笼罩着的巨大阴影。纪河依然没有搭话,偏过头,车窗没完全关上,他又看到那美得让人生出淡淡厌倦和茫然的雪山、蓝天、经幡佛塔,与大地上的牛羊。
在这片世界屋脊之上,雪山会崩塌,冰川会解体,登山的人会死在山上,冻成永恒不化的雕像,成为攀登者的路标。
稀薄的空气会每时每刻控制人的血氧和心脏,总有人在死,但山川河流不变。
看纪河不说话,徐鸣岐选择给纪河发了一长串文字。
“其实如果你信这种玄学的话,我也可以理解。”
“毕竟很多事情就是难以解释的嘛!你看我也会请点护身符什么的。但你如果信了,为什么不是用玄学对抗,而是选择物理反击啊?这怎么都不是一个维度的吧?颗粒度没法对齐啊!”
等了几秒,徐鸣岐见纪河还在发呆,又拍了拍纪河,示意他看手机。
纪河拿起手机,打开通讯软件的页面,果然有徐鸣岐刚发来的消息,多看两眼,就让他皱起眉来。
“都认识这么久了,能不能再帮我想点办法?我真需要钱。”
真是没完了,还在提这事。
“退订。”纪河回了两个字,“都说了你好好吃软饭比什么创业都强,别想什么生财了。”
“但我现在快破产了啊!”徐鸣岐有点急了,“现在只有这笔投资能帮我一次。”
“……你居然现在就要破产了?”纪河终于提起了一点兴趣,“太快了吧。”
“你在装什么。”徐鸣岐那边有点失去耐心了, “真以为我不知道你给我使了多少绊子是吧?”
“……”
徐鸣岐眼看着纪河敲着手机屏幕,不知道在和谁聊天,却始终不回自己的消息,不由得有些不满,咳了两声,对纪河说:“你先别玩手机了,看看我给你发的。”
纪河抬头,把徐鸣岐盯得直发毛,才问:“你是不是要破产了?”
“你咒谁呢?”徐鸣岐好好的被纪河这么说,有点生气了,“只是有一点小波折而已。”
纪河迅速地低头,打出一行字发过去:“你在西藏吗?”
“?”手机那头的徐鸣岐更是摸不着头脑,“我去那里干嘛,不是你刚从西藏回来吗?”
“我去西藏干什么?”
“你可真逗,自己的事情来问我。”
“告诉我,我借钱给你。”纪河扔出了筹码。
“……”徐鸣岐果然还是妥协得那么快,“我是听说你妈妈在那儿遇到了意外,救回来了。你赶去西藏,把人送到最好的医院抢救。”
纪河的手指控制不住地抖动,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继续敲着字:“她怎么被救出来的?”
“听说是身上带了警报器什么的,身体出现异常就会发出高频警报声什么的……”徐鸣岐愈发觉得不对,“你不是纪河?”
“半夜能拿到他手机的人?我靠,他这是终于结束多年的性压抑了?”
“那祝垣……”
车剧烈地颠簸了一下,纪河的头撞上车座靠背,手机掉在地毯上。
车外面,黑脸的羊群慢悠悠地走在公路上,小马极为小心,开得比走路还慢,生怕撞死一头就要赔钱。
手机再拿起来,页面已经变了,对话框里,是十分钟以前,徐鸣岐在问他为什么要如此对抗玄学。
纪河闭上眼睛,一片黑暗里,ICU的门外,他双手捂着脸,困倦至极,却不敢入睡。
“带了警报器”、“救回来了”。
他突然意识到,当母亲在病房里生死不明时,纪河求助于那些玄之又玄的力量,大师说这是因果。
或许这的确是一种因果,但并不是什么玄学。
有障人群,这是一个烙印,这个人,多么努力地想要融入到平静的生活里,想要这个社会平等地看待他们,而不是怜悯与施舍。
可是日常的生活里,“普通人”如纪河,也总是在忽略着他们的特殊需求。在这一次或那一次的出行里,没有人想起,冰天雪地的风声中,对失去一部分听力的人来说,求救有多困难。就像纪河列出来的那些救援物资一样,留存体温,保住水分,避免撞击,但他忘了一件关键的事情,声音。
如果母亲的结局已经改变,那祝垣呢,他活下来了吗?
时间是个毛线团,那他现在似乎刚看到了一点线头,就又被搅乱。
病房里的程凛看着状态不错,除了断了条腿,据说是要往骨头里打钢钉。
但是对徐鸣岐的到来,他看起来有些吃惊,说没想到只是萍水相逢,徐鸣岐居然愿意专门跑一趟来帮他,等回去以后一定尽快把手术费还给他。
徐鸣岐刚上楼的时候,还在门口的超市买了一提牛奶和水果,听到程凛的感激,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客气什么,也没多少钱。倒是你,一个人在这儿休养行吗?我等会儿就要走了,要不要给你请个护工?”
“小程,这真是你在路上认识的朋友吗?这也太好了吧,我咋没有这个运气。”旁边病床上,是另一位摔伤的驴友,看起了热闹。
“就是挺好的啊,”程凛乐呵呵的,“人家还要高价回收你那些暂时用不上的设备呢!”
“哦对,”对方也想起这事,指了指旁边椅子上的包,“你们随便拿吧,反正我暂时用不上了。”
果然是经常徒步的人,包大得不可思议,里面的东西也奇多,除了纪河一开始想到的,还有很多平时没有见过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