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过去小半个月了，那束花摆在不见光的阴暗处，依旧开得茂盛。深红色花瓣显出丝绒般的质地，斜斜插在透明的玻璃花瓶里，瓶口的纹路并不精致，花鸟市场里的便宜玩意，搭配极其昂贵的玫瑰，十分不相配。
云瑶来他家做客时都稀奇惊叹，说魏予筝怎么舍得花钱了，还这样的有品位，属实不应该。
魏予筝听出来云瑶在损他，没有吭声，更没说那花是尹封留下的。
倒是肖凯搭腔，说云瑶你还喜欢花啊，真没看出来。这下魏予筝笑了，两只眼睛都弯弯的，被云瑶狠瞪一眼。
肖凯当然没什么恶意，纯粹缺心眼，但他也确实没把云瑶当成女孩，都是兄弟哥们一样地处。反而在得知魏予筝喜欢男生后，不再越矩勾肩搭背的，但过段时间又忘了，典型的直男思维。
北市这么大，光是校园就赶上他们县里一个区，初来乍到魏予筝还很胆怯，后来发现系里有好几个亮明身份的gay，渐渐也就放下紧绷的神经。
他当然不会摇旗呐喊说自己是同性恋，可相比在青港已经放松很多，云瑶和肖凯都是混熟的朋友，跟他们讲，他没心理压力。
唯一一次吓到他，是第一次谈恋爱，在酒吧跟刚刚交往不到48小时的男友喝酒聊天被赵景天撞个正着。
事后想一想，那男的真不是什么好鸟，试图把魏予筝灌醉，一直点酒让他喝。
魏予筝很清楚自己的酒量，喝了一杯度数低的特调就不肯再喝了。见劝不动他，那男生一脸兴致缺缺，说：“那你把我这半杯喝了总行吧。”
魏予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心说你追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讲，还说喜欢我的文静含蓄呢。
当然文静含蓄是他装的，垂下眼，看着那杯又粉又红的鸡尾酒，想着要不就喝了吧，能让这傻叉闭嘴就行，喝完这杯他要回家打游戏了。
魏予筝想好了，脸上刚要浮现假意的笑，越过对面人的肩膀，正好看到赵景天直愣愣看着他，嘴巴张开都忘了闭上。
赵景天以为他被男同缠上了，过来拎起男的衣领问你谁啊，魏予筝来不及阻止，男生马上大喊：“我是他男朋友，你又是谁啊？！”
完了。
魏予筝像兜头被泼一盆冷水，赵景天并不清楚他的家庭环境，但他们是一个县城里出来的人，那时赵景天一家还没搬到北市来，过年还会一块回家。
魏予筝指尖发冷，强迫自己分开两个人，告诉赵景天去外面讲，还跟自己新鲜出炉的男友道了歉。后来那张“出轨”照也是当天拍下的，估计是被人差点揍了不爽，那男的随便勾搭上一个就亲得难舍难分。
魏予筝知道对方没多认真，巧的是，他自己也没有，所以并不伤心，只操蛋于自己的运气，永远这么点背。
后面尹封来了，不是魏予筝叫来的，估计是赵景天在微信上跟他说了什么，他直接开车过来了。
“那家伙胡乱狗叫，我本来还想给他点教训。”赵景天显然没往那方面想，只以为魏予筝是不好意思承认自己被男人骚扰。
要是魏予筝是同性恋，那尹封成什么了？他想想都觉得不可能。
“你真误会了。”半夜路上都没什么人，魏予筝在马路的另外半边蹲下了，埋头在手臂里，“他没说错，就是我男朋友。”
本来可以含混过去的，只要说一句谎话就好了，顺水推舟承认对方就是在骚扰自己，这件事就翻篇了。可魏予筝办不到。
他承认他有他的小心思，自私、卑劣，还很缺爱，但本质不坏，没办法让别人替他背下这口黑锅。
只是善良得不够彻底。
或许这就是他的原罪？
发旋被轻点一下，头顶传来熟悉的询问声：“魏予筝，你在哭吗？”
魏予筝把脸露出来，扬起头，月光淡淡地洒下来，柔和了尹封眼底那抹深渊一般的漆黑。
转头看到赵景天的脸色变得极其精彩，魏予筝还是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你俩是不是在整我呢？”赵景天只能想到这个。没想到自己的同性恋的身份会被否定，魏予筝也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
“开玩笑的吧？真要在一起，你俩不早在一起了？”赵景天脑子乱得口不择言。
“魏予筝喜欢男的，有什么问题吗？”
黑夜里尹封的声音更显空寂，像一堵沉默的墙，将那些质疑和刺痛先一步挡在自己身前。
魏予筝当时仰着头，看着尹封的背影，心情一时有些复杂，他没想要流眼泪。
只是尹封站在他身边时，他好像就会变得脆弱，一切无法被承接的情绪，这个人都会帮他兜住。
人生是灰暗的，唯独脚下的那束光永远不会刺伤他。
那之后一切就变得简单了，因为尹封超乎寻常的淡定，反而让赵景天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也许真是他小题大做了，他又不是没见过同性恋，酒吧夜店里遍地都是基佬拉拉，只不过变成身边某个具体的人，赵景天一时间没办法适应。
隔天下午，魏予筝收到一条带着房间号的消息，说不来就分手。
魏予筝昨晚心情跟做过山车一样，根本没工夫搭理这傻叉，果断回复：那就分吧。
过了十几分钟，他有点纳过闷来，敢情对方把他当炮友呢？那当初还骗他说从没谈过恋爱想好好谈一场……越想越来气，他又精心编辑了一长串骂人的话发送过去，结果回给他的只有一个红色感叹号。
魏予筝盯着那个红色感叹号半晌，点开了几人平时开黑的小群，发送了两条消息。
【宣布个事】
【我喜欢男的。】
*
晚上魏予筝下课回家，转动钥匙时他就有种预感，打开门闻到一股古怪的味道，他更是心里有数。
换上拖鞋，他把书包和笔记本电脑都放到沙发上，那束昂贵的玫瑰花又被摆放在了茶几上，就在鱼缸旁边。
厨房里尹封不知道在忙活什么黑暗料理，味道说不上哪里奇怪，反正闻起来不像能吃的。
魏予筝从洗手间洗完手出来，远远的观察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你应该知道燃气灶上有旋钮是用来控制火候的吧？”
尹封站在那间并不算宽敞的厨房里，人和冰箱几乎要持平，锅铲拿在手里像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
魏予筝难得诚恳，用上了很久不用的称呼：“我的亲哥哥，你开这么大火，别说水要烤干了，我家都要被你烧着了。”
尹封一顿，“我不会，你教我。”
“我要是会做饭，就不会每天在食堂吃完了再回来了好不好？”
魏予筝走过去给火直接关了，看着锅里烂兮兮的青菜，心情有些微妙。这是想做菜毒死自己吗？
“肖凯说你没跟他一起吃晚饭。”尹封在自己一旁道。
魏予筝想要避开那股热源，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挪，“真难得，你俩还会私聊啊？”之前肖凯说过两人很少联系的，尤其暑假那会儿。
“问你的事会。”尹封坦诚。
随后他又问，“你在外面吃过了？和谁一起吃的？”
那视线落在魏予筝身上，身子也一同前倾，很有压迫感的，目光紧盯。
魏予筝说没吃，左右看看没地方再退，身子已经靠到岛台边，被冰冷冷的沿角戳着，空下一节腰去。
九月末天气已经冷下来，但厨房做菜温度很高，尹封穿着平时训练的黑色T恤，显瘦修身，胸腹部的肌肉线条被完美勾勒出来，魏予筝连手臂都不敢伸展，生怕碰到对方。万一讹上自己怎么办？
可他对眼前的人视而不见，对方偏要他见，钳住魏予筝下颌抬起的动作无比熟稔，问他：“魏予筝，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是心动了吗？”
魏予筝：“………………”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自恋？”
尹封稍作思考，随后笑起来，笑容是很标准的，显出梨涡来，神色里的淡漠都被冲淡几分，“就在刚刚，你说了。”
魏予筝干笑两声，又听对方说：“我还是第一次被说自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