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遂走到车旁拉开门,对他笑笑,说:“走吧,记得骑慢点儿。”便坐进车里发动,打着方向盘拐进地库去了。
后视镜里,那小孩儿追到入口,捂着小兔子头盔对着他的车屁股又狠狠鞠了一躬,康遂“噗嗤”一声笑出来,摇了摇头。
第2章 心结
康遂进了门,放下钥匙换鞋,周盛楠端着菜从厨房出来,脸色不怎么好看。
“妈。”康遂叫了一声,周盛楠答应了,转身又进了厨房。
“来啦?”康家业乐呵呵地围着围裙出来了,“这不刚好,正赶上。”
康遂笑了笑:“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不用不用,你洗手去。”
康家业今年六十了,退休前是机关干部,为人和善,跟谁都笑呵呵的,爱人周盛楠性子跟他恰恰相反,也许是因为在重点高中当了多年教导处主任的缘故,她性格刻板严肃,用康家业的话说,那就是心眼儿太直,眼里揉不得沙子。
一桌子菜都是康遂爱吃的,这些年跟家里关系生疏冷硬是事实,但康遂也知道,为人父母的,对儿子最本能的那些付出,从没变过。
“妈,你也吃。”康遂主动给周盛楠夹菜,周盛楠没吭声,拿过碗给他盛了碗汤放到面前。
康家业笑呵呵地缓和气氛:“最近科里挺忙的?我怎么看你又瘦了点儿,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还行,”康遂说:“最近手术排得有点多。”
“你现在是主治,肯定比以前忙,手术多了能积累经验,也是好事。”
“嗯。”
“但是再忙也要注意身体,你那个胃病,最近没再犯吧?”
“没有,我挺注意的,都挺好的爸,你们不用担心。”
康遂大学期间啃学业啃得太狠,把胃搞坏了,留下了病根,上班之后更是忙起来没个准点儿,饮食不规律加上压力大,这两年犯过几次严重的,康家业和周盛楠其实心里都记挂着。
周盛楠冷声道:“要我说还是得有个人在身边照顾着才行,有人知冷知热比什么都强,那才叫过日子。”
康遂低头吃饭,没接话。
“缘分没到呢,你急什么。”康家业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放碗里。
“明年都三十了,还不急还等什么时候急?我看他就是故意不让我好过,心思就没放在正儿八经成个家上头,就是成心跟我对着干。”
“你看你,好好吃个饭,又东拉西扯的干什么……”康家业实在无奈。
“什么叫东拉西扯,这难道不是咱家眼下最紧要的事儿吗?他学业也成了,工作也稳了,大好的条件在这摆着,不结婚成家到底是想干什么?”
康遂放下筷子。
周盛楠冷笑一声:“怎么,又不爱听了是吧?又准备起身走人?”
“妈,”康遂顿了片刻,开口道:“这话我说过无数遍了,您听也好不听也好,事实就是性向这个东西我改不了,我真结不了婚。”
“怎么就改不了了?!我就不信你这一辈子就只能奔着男人去了,我尽心竭力供养你这么大,我若早知道你是个同性恋……我……”
“盛楠,”康家业沉声打断了她:“情绪再上头也不要口不择言,你一辈子吃亏就吃在这上头!”
周盛楠愤懑地扭开了脸。
康遂的性向是大二那年被撞破的,那一年暑假,他抵不住思念,邀请当时的同学兼男朋友林清涧来他所在的城市玩,并以同学的名义住进了家里,周盛楠不知内情,热情款待,结果在某天傍晚给俩孩子送水果时一推开门,撞见了康遂把人抵在窗边,忘情亲吻。
其实康遂当时并非忘了锁门,他只是觉得若两个人在屋里反锁门会更显得刻意,他们只是想亲近一下,却不想吻得太投入,没听到脚步声……周盛楠仅剩的理智就是告诉自己再怒再恨也不能冲别人家孩子,她把那一刻天塌地陷般的怒火全都发泄在了康遂身上。
康家业在单位接到电话急匆匆赶回家时,看到的场景就是家里能砸的都砸了,康遂跪在地上,口鼻都是血,T恤下胳膊后背全是被拖把杆子抽出来的青紫血痕,拖把弯曲得不成样子扔在一边。那个叫林清涧的男生抓着康遂的手瘫坐在地上,哭都哭不出来,憋得眼睛血红都不敢出声。康遂小声安慰他:“别怕……别哭……”周盛楠抡起茶几上的果盘就冲他砸了过去。
康遂被关在家里一个暑假,收了手机,等到再开学,林清涧没有出现,他的家人来给他办了休学,原因是患上了重度抑郁症,康遂几次想办法想见林清涧一面,都被拒绝了,再后来,林清涧出了国。
那一年康遂还不满二十岁生日,今年他29。
那之后将近十年里,他再没碰过感情。
周盛楠不是没后悔过自己的失控,她事后反省过,也为动手打了康遂而道歉,但康遂不再就这件事给出任何反应,他不听,不提,不触及。他后来顺利地本科毕业,研究生毕业,顺利在一家大型综合性医院入了职,几年之后顺利晋升主治,一切都看似顺利,直到周盛楠开始试探着催他交往女孩子,他就连家都不怎么回了。
周盛楠的性格太过刚硬,不懂得委婉,这些年也是康家业在母子中间不停调和,康遂性格算是取了父母的中和,他不算和善,但沉稳内敛,他的强势是隐在骨子里的,不露锋芒,他从不和母亲正面冲突,周盛楠发脾气的时候他就沉默,待对方冷静下来,他再离开,他从不说任何触痛母亲的话,但也从未妥协。
这顿晚饭注定不欢而散,康遂很疲惫,但无可奈何。
周盛楠说:“你心里一直恨我对不对?你拿同性恋这件事惩罚了我这么多年,你就是故意的。”
康遂说:“妈,如果同性恋是惩罚,那被惩罚的人也是我,因为这条路有多艰难,走的人都是我。”他看着周盛楠:“可我从十几岁青春期的时候就接受了这样的自己,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你的儿子呢?”
“你也知道这条路不好走,为什么还要犟?我不是为你好吗?”
“你不是,”康遂说:“你只是习惯性否定所有你认知以外的东西,你只想让我按你划定好的路线来走,成绩,重点,人品教养,各方各面,能做到的我都尽力做到了,可性向不是我能选的,妈,你不接受,我没办法。”
“康遂,你是铁了心要我死了都闭不上眼是吗?”
康遂笑了一下,轻声说:“我也曾有过自以为到死都解不开的心结,但这么些年过去,我已经看开了,妈,你也看开吧。”
第3章 再撞
开车回去的路上,康遂的胃隐隐作痛,他中途找了个药店买了盒胃药,回到车上时收到康家业的微信。
——康遂,别生你妈的气,她的方式方法确实欠妥,但为人父母的心,爸爸希望你能体谅一点。
康遂回了一条:我明白,爸。
他就着矿泉水吞了两粒药,在车里又坐了一会儿,想起什么,又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
“春放,最近店里忙吗?”
洪春放在那头正吃晚饭,说:“还行遂哥,有事儿你说?”
“我车今天碰了一下,可能需要做钣金,看你哪天不忙,我开过去你帮我处理一下。”
洪春放在那头跟谁说了句什么,笑道:“你这么稳的性子开车还能碰?我怎么有点儿不信呢。”
康遂笑着揉了下眉心:“被追尾了,一个小外卖员,骑电瓶车毛毛躁躁的。”
洪春放笑了两声,说:“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开过来都行,看你时间,我基本都在。”
“好,那就麻烦你了,给洪炟带好,改天我请吃饭。”
“客气了遂哥。”
洪春放是个修车厂老板,手底下好几家店。康遂大学时最要好的同学秦为径跟洪春放的二哥赵祈枫是好友,康遂一开始跟他们喝过几次酒,一来二去投了契,就成了三不五时一块儿聚聚的一个圈子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