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思考。
当初替康遂决定专业方向的人是她,要求康遂学医之后必须进X院的也是她,康遂全都努力做到了,而代价就是健康,和这么多年来没有一天的轻松和快乐。
康遂过得不快乐,这个认知忽然击中了周盛楠的心,虽然就连她自己的人生里,“快乐”两个字也从来不是什么重要选项,可如今她思维已经发生变化,她试着去站在康遂的角度思考问题时,脑子里忽然就想起陶月华说的:人一辈子如果都不能随自己的心活着,那到头来究竟活了个什么意思?是给谁活呢?
周盛楠并不希望康遂的人生是为遵循她的意愿而活,虽然这些意愿原本的出发点也都是为了他好,可康遂并不想要,他现在想要的就在眼前,就在身边,周盛楠转过头看着路杨,看着那双明明亮亮的眼睛,她这一刻就知道,自己再也狠不下心,去对康遂的人生进行剥夺了……
“如果这确实是你在成熟理性的前提下,对未来做出的重新规划,我会尊重你。”许久,周盛楠开口,“我这么说不代表我完全赞同你,而是,而是出于对你身体健康的考虑,毕竟事业再成功,身体熬坏了,一切就都没了意义,得不偿失。”
康遂很是意外,他没想过第一次沟通就能换来这样的答复,这让他一时间神情微怔:“妈……”
周盛楠放下杯子,站了起来:“若要在以前我不可能同意你……但现在,我应该学着尊重你了,我应该意识到你是个成年人,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并且我也承认,你现在看起来比以前快乐。”
“妈……”康遂喉咙里有些艰涩,他说:“谢谢你。”
“另外……那个围巾,我买了够织两条的线,但我学得很慢,所以大概要等年底才能织好,等到时候给你们拿过来,”周盛楠看了两人一眼。
康遂脸上再一次露出诧异的表情,而路杨没那么忍,早已咧着嘴上前一把抱住周盛楠,周盛楠嘴角也不由得带了点儿笑,拍拍孩子的肩膀说:“现在年轻人谈恋爱,不是什么都要情侣款吗?这就当勉强算是了吧。”
第69章 消食
陈方予主任的生日在腊月,赶在了年底,往年他一概不许外地外院的学生们回来给他祝寿,一来到年根了大家本来都忙,把时间折腾在这上头没必要,再一个,他原本也是个躲清静的性子,不爱应付那些场面事儿,所以学生们每年到这时候,轮流派上一两个代表提点儿水果什么的上门坐坐,就完事儿了,就这陈方予还经常躲出去,让老伴儿去应付。
但是今年,在得知了康遂萌生去意之后,几个体己的学生提出想私底下凑一块儿请老师吃个饭,就四五个人时,陈方予琢磨了一下,同意了,并且叫上了康遂。
康遂不算是陈方予的学生,虽然在科里也带了他几年,但归根结底并没有师门这层关系,席间的这几个勉强算得上是师兄吧,虽然彼此都没打过什么交道,但康遂在X院骨科的名头也都是听说过的,并且都知道既然是陈方予带来的人,那就不会是外人了。
“老师,这是师弟么?”其中一个四十来岁,模样和善的人摸着杯子笑着问。
“严格来说算不上师弟,”陈方予边吃菜边说,“但是以后在行当里,有什么事儿了你们都可以把他当个师弟帮衬,有合作机会之类的都想着点儿,他能力没问题。”
“明白了,”众人闻言都笑着点头:“老师,您这一句话,您放心就行。”
多的也不用再说了,也就一句话的事儿,陈方予答应一起吃这顿饭,也就为了说这句话。康遂这一刻明白过来陈方予带他来赴这场宴的目的,举着杯子站起身说:“谢谢老师,谢谢师兄们。”席间的各位都知道陈方予不碰酒,桌上杯子里都倒的果汁,康遂怕失敬,陈方予说:“意思意思就行了,你这些师哥们都不是外人。”
“好。”康遂笑着答应着,一一敬过去,互相聊熟络了之后,都加上了联系方式。
席散后康遂开车送陈方予回去,路上,陈方予叹息科里接下来没有得力的人用了,康遂笑说:“我走还早呢,光流程就得几个月。”
“那不也是要走么?早晚的事儿,”
老主任心里不太痛快,近来多事之秋,先是康遂胃病爆发住院,接着创伤A组的李广才被停职,这事儿后续最终的处理结果还没出来,但A组的组长肯定是要换人了,而这节骨眼儿上康遂又要辞职,事儿多都压在一起了,陈方予对着这个昔日爱将,心里实在难免带点儿情绪。
其实骨科不缺人,像关节,脊柱,手足,运动和骨肿瘤科各个亚专业领域都有一群资深主治在扛旗,个个都是骨科的中流砥柱,创伤这块儿眼下虽然在人员配备上有了点儿问题,但组里也并不是就没人可用了,康遂知道陈方予的心情,老主任其实是在替他惋惜。
陈方予这几年来对康遂的器重和偏爱,科里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晚这顿饭他说白了就是为康遂以后铺路,反正人都要走了,这偏爱索性也就不遮不掩了。他舍不得人才,但是也没办法,当初康遂住院时拍的胃部片子他都看了,其中多发性糜烂灶已经很严重,以这样的身体再去承担X院高强度高压力的工作日常,实在是说不过去了,再者康遂自身的性向,以后在科里职称晋升评选等各方面,会遭遇的波折难处和风言风语自不用想,陈方予不愿意看着一个人才被这些东西压垮,康遂的决定是合理且妥善的,陈方予虽然惋惜,但也予以尊重。
“没那么快,”康遂笑笑:“我手术都排到几个月之后去了,辞职信都没时间写,老师,我会等您定好合适的人选了再走,不急。”
康遂不是个不知感恩的人,陈方予的恩遇让他感喟,所以眼下即便已经做了决定,依创伤组目前的情势,他也不可能直接走人,况且医院辞职本就不比普通单位,各种手续冗杂得很,要先拿到新医院盖章的录用通知文件,然后自己再从原单位提起辞职,办理离职手续和医生执业证变更,各环节的层层审批,各种交接收尾都极其费时费力,几个月能走完所有流程都算快的了。只好在秦为径那边只等他的消息,配合上完全没有问题,康遂没有后顾之忧。
“你觉得,B组谁能代替你?”半晌,陈方予问了一句。
康遂笑笑:“这个话我也不好说,老师心里有人选了吗?”
“比你还是差了点儿。”陈方予沉吟道。
那就是有了,康遂深知其意,说:“子明挺合适的,他临床能力上没问题,性格也挺好,各方面都合适。”
“哼,”陈方予不太满意,“只可惜跟你一样,是个不争不抢不上进的性子,各方面也没你稳。”
“稳不稳都是磨炼出来的,”康遂笑着:“当初要不是老师您手把手地教,我也不会有今天,我很幸运,老师,我相信子明要是能得到这样的机会,他肯定会更珍惜,绝不比谁差。”
康遂说得真心实意,陈方予叹了口气。他是真喜欢康遂这种性格,性子稳,处事稳,连手术台上的刀都稳,可现在又是这种性格,让他注定做出离开的决定后就不会再有改变,陈方予痛失爱将,只能无可奈何,在这儿退而求其次。
“那A组那边呢,你有没有什么建议?”他说:“你一向看人都挺准的,咱们就私底下聊聊,不用顾忌,说说你的想法给我听听。”
“A组岳雯岳大夫不错,”康遂想了想,直接说:“她专业扎实,临床经验丰富,诊断精准,而且资历也符合,其实她在A组的威望一向不比李广才差,A组之前的几个典型重症都是她牵头制订的治疗方案,效果您也看见了。”
“岳雯,”陈方予点着头,“她临床水平确实突出,我心里倒是有数,但咱们骨科不比别的科室,我是担心把人提上来之后,手术量肯定成倍增加,对于她一个女医生来说,之前一直坐办公室,现在让人三天两头上手术台上挥凿子抡大锤,会不会太不体谅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