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人生的常态,但大家都认为这不正常,于是为了寻找同伴而付出和忍受。”陈识律叹气,“付出和忍受是很痛苦的,最痛苦的还是以为找到了同伴依然孤独。”
池晃垂下“筷子”,眼睛不眨地盯着他。
陈识律也觉得说得太多,有些尴尬。
池晃视线也垂下,看着他的面锅:“你还吃吗?不吃都给我吧。”
他把剩下的汤汤水水全部喝光,把炉子和锅还有垃圾都收回尾箱,又从尾箱拿出一个LED的挂灯。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池晃坐回刚才的位置,把拧开的灯挂在他们两人中间的木椅靠背上。
暖黄色的灯光,烘托出一种围炉茶话的氛围,他问陈识律:“都在说我的事情,你呢?”
“我没什么好说的,一个无聊的中年男人。”
“不会啊,我觉得你很有趣。”
陈识律不知道为什么池晃会觉得他有趣,平心而论,他的性格、工作和生活,都没有一个谈得上有趣。要说有趣,池晃这种曲折的身世,偏离主流的生活才算得上有趣吧。
“你父母呢?”
“我父母很普通,生活在小县城。”
“你是独生子?”
陈识律摇头。
“你不是吗?我觉得你很像独生子,被全家人宠大的那种。”
“我有个哥哥,还有个妹妹。”陈识律说道。与池晃感觉的正好相反,他恰好是家里被忽视最多的老二。
哥哥大他六岁,在他出生前,已经习惯做家里的独子,享受所有的关注和爱护。母亲生下他是因为已经有了儿子,还想要个女儿,没想到还是怀上了儿子。不过在他两岁那年,母亲又生了个女儿,终于实现夙愿。
他从小就在抢不过哥哥和让着妹妹的呵斥声中长大。妹妹从父母房间搬到他的房间那天,他也搬去了他哥的房间,甚至没有上下铺,只用一张简易行军床在他哥房间占据一个角落。从那天开始,他就成了家里的“借宿者”,再也没有任何地方属于他,随时惹到他哥就会被赶出去。
中学时期强制住校,别的同学都怨声载道,只有他特别开心。之后节假日再回家,他就住在客厅的沙发,就这么一直到他上大学。
“你跟你兄妹的关系好吗?”
池晃的问题把他拉回现实:“一般吧,谈不上好坏。”
“原来同一个爸妈也不见得会感情好啊。”
他不知道池晃这句感叹什么意思,只对两人突然聊得这么深入有些恍惚,同时因为谈到了他家庭关系和年少挫折而不太舒服。
池晃没再继续问下去,灭掉了灯,黑暗笼罩下来。与城市里的黑暗不同,山野的黑暗是未经灯光调和的更加浓稠的黑,仿佛能够吞噬掉一切,这让陈识律很不适应。
他让池晃把灯打开,池晃却指着天空:“你看,星星出来了。”
陈识律抬头望去,天空遍布小亮点。随着他注视越久,那些亮点愈加清晰,晶晶亮亮地闪烁着。
月亮也更圆更亮了,清冷的光晕照亮周围的云彩,在人间也撒下一层薄雾般的清辉。浓稠的黑暗褪去了,把它吞噬的人间又吐了出来。山岭间树影婆娑,周围的平台、长椅,还有池晃的摩托都轮廓必现。
同样轮廓清晰,隐约可见的,还有池晃那张脸。他靠在椅背上,仰着头仿佛沉浸在这无尽的星空里。
陈识律突然迷茫了。
他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他们交换各自的家庭状况,泄露一些过往的挫折和受到的伤害,甚至唤醒了陈识律人生最大的创伤——他从未跟任何人提及过的家庭和成长。
现在突然跟池晃谈到这些,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需要为这一切找到原因,为这所有情绪找到出口,这一切一定要有所目的,那种毫无缘由地分享内心最深层的隐秘的关系叫他恐惧。
他扶住池晃的后脑勺,将他看向星空的目光移向自己。
在池晃茫然的眼神中,他亲吻他。
池晃错开呼吸:“陈识律,你不是……”
“来做吧。”他坐到池晃腿上,用一个更深的吻阻止他说话。
第23章
池晃扶着陈识律的腰,月色笼罩的脸似笑非笑:“你不是说要跟我结束这种关系,继续下去就结束不了了吧。”
陈识律喘着气刹那间,垂下的眼神有些轻蔑:“这不就是你,故意勾引我的。”
“想和你做朋友也是勾引?”
陈识律用力抓着池晃的肩,粗喘的语气像是恼怒:“你有什么优点值得我跟你做朋友?”
“没有值得做朋友的优点,但有值得做这个的?”池晃靠在因为老旧而快要散架的凉椅靠背上,泄了气一样无精打采,“你这话还真是让人难过。”
“别说废话就算优点了,闭嘴好么。”陈识律不耐烦,连眉头都纠了起来。
“我完全搞不懂你在想什么,要不你直接告诉我吧。”
“非要现在谈这个?”他揪住池晃后脑勺的头发,拉得他仰起头,几乎是恶狠狠地,“我现什么都不想去想,你办得到吗?”
“激将法用在这种地方啊陈总?”
陈识律单腿跪在凉椅上,双手撑住椅背,眼睛里的星空逐渐糊成一片,月亮如同融化,乳白的光晕不断往下流淌、扩大,直到黑暗散去,眼前只有一片星光乍现。
陈识律也如同融化,意识消散了好一会儿。
等他从忘我中恢复,仿佛是被这山月和晚风洗刷了一遍,浑身都通透了。
再想起那些童年的阴影,不被爱的创伤,实际早成了陈谷子烂芝麻的过去。
从他知道父母难以把一碗水端平,而他刚好倒霉不是被偏爱的那个时,他就知道这不会因他本身的好坏而改变,也知道这不是他的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哪怕全世界都无人爱他,他也要坚定地爱自己。
就算下了这样的决心,小时候也因为无力,总受委屈。他就想好等长大有能耐了,就再不让自己受一点委屈。
于是成年独立后的陈识律把自己重新好好地养了一遍。他努力满足自己物质和精神需要,专注自身,寻找生活的乐趣。他开始变得自信乐观热爱生活,而这一切反过来重新滋养他,反倒让他得到很多人的偏爱。
他懒得再费力去恨父母,也不屑因为兄妹比自己得到更多而不平和嫉妒,因为他已经给了自己最好的人生。
陈识律清理干净自己,整理好衣服,问池晃:“怎么下山?”
一向随性的池晃这时也表露出不满:“你还真是完事儿就撤,我原本带你来看星星的,不拍几张照片留作纪念吗?”
“没带专门的设备,拍不出来。我这年纪,也熬不动夜,该回去了。”
池晃只好不情不愿发动摩托:“上来吧。”
一看那后座,陈识律又想起早前一路颠上来的心有余悸,先问了他一句:“这里既然是观景台,应该还有别的下山的路吧,比如机动车道什么的?”
“你猜它为什么成了废弃景点?另外的车道被山体滑坡冲断了就再没修好,我们要原路返回。”
“你是说大半夜骑摩托从林子冲下山?”
“不然呢?”
不然个鸡毛,陈识律简直想骂娘:“你不要命我还要,我他妈就没见过你这么不靠谱的人。”
“怎么又开始骂人?陈识律我发现你爽完之后六亲不认,刚刚完全不是这副德性,你是有多重人格吗?”
“我是人生有一劫,遇到你这神经病。”
“……”
池晃沉默半晌,出了个主意:“我把灯给你,树林那段你走下去,我先去马路上等你,行了吧。”
“少给我出馊主意。”
“这怎么会是馊主意……诶,你不会是怕走夜路?”
陈识律想,这哪里只是夜路,这森山老林,夜里窜出来什么都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