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简直是恼羞成怒了,两眼喷火似的瞪着陈识律,仿佛下一秒就会给他一拳。
但给他一拳又能如何呢,依然改不了自己是个傻逼。
上头的怒意在脑袋顶盘旋了一会儿,突然觉着他和陈识律在这儿较劲才真是没劲儿透了,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
他扣上安全带,低头坐在副驾驶:“对,我就是个傻逼。”
“承认就好办,以后别再干就好。”陈识律重新发动车子,开出停车场。
池晃一直没说话,看起来受到不小的打击。
陈识律说得简单,但他也清楚这种家人血缘之间是最难以撇清的关系。道理都懂,能不能做到实则是另一回事。然而在道理都懂的情况下还做不到,又是最难受的。
“你舅那脸怎么回事?我看他那模样也不像是会打架斗殴的大流氓。”
“他要是个大流氓我也高看他两眼,那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货。”过了几秒,池晃又说,“他在外面欠了钱,少不了挨揍。”
陈识律想说武力要债是违法,但这个世界灰色地带很多,没接触过不代表没有。他换了个问题:“刚刚他跟你要钱是为了还债?”
池晃默认。
“是投资失败还是赌博?”
“这两者对他来说没区别。”
“赌博会扭曲人性,你让他把老太太接回去行吗?”陈识律咂摸池晃的态度,认为他对那老太太虽没什么特别的感情,但主要令他厌烦的还是他那人渣舅舅,于是提醒他。
“不行也没办法。我妈房子在她名下,池华年要那房子的租金日常开销,更需要卖了那房子清债。我把老人带走,相当于彻底断了他的财路,他不疯才怪。”
关系有点绕,但陈识律一下子就听懂了,他对此没做任何评价,只是问道:“既然是你妈妈的房子,你应该有继承权?”
“我有一半。但我妈过世时我还没成年,产权全部在我外婆名下。”
“这没问题,找个律师官司一打就拿回来了,总不至于落到你舅手里。”过了一会儿,陈识律又问他,“要不要我帮忙?”
池晃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说:“算了,毕竟是我妈妈的亲人。看在我妈的面子上,没必要把他们逼到绝路。”
陈识律侧目看了他一眼,池晃这垂头丧气的模样叫他格外心烦,终于还是没忍住说道:“你真是看你妈妈的面子,还是你想用自己的退让从他们身上得到亲情?”
池晃瞳孔紧缩了一下,突然喉舌像被扼住,有种呼吸难过的感觉,他沉了沉声:“陈识律,你别管我的家事。”
“我那么闲啊?只是过来人提醒你一句,想用付出和退让换取亲情不可能,你得到的只有不断被吸血。而你对此十分清楚,所以才会这么糟心。”
“陈识律!”池晃提高声音。
陈识律仍是有条不紊地:“你妈妈要是真的爱你,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被她的亲人这样利用,还是因为她的面子,不心疼疯了才怪。”
“别说了……好么?”
池晃双手放在膝盖上,抓着裤腿,手指微微战栗着。
陈识律闭了嘴。
一个人周遭的情感关系是他自己的因果,外人本来不该插嘴。陈识律实在是没想到看起来对感情疏离淡泊的池晃,竟然也会困在亲情里。
也可能是某种感同身受,叫他没忍住多说了几句。
池晃也沉默许久,待到他情绪整理好才哑着嗓子开口:“陈识律,停下车。”
猜他可能是想找个地方静一静,暂时不想和自己呆在一处,陈识律停下,并打开了车门的锁。
池晃下车,转到陈识律这边,拉开驾驶座的车门:“换我来开,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池晃笑了笑,刚才的阴霾和暴戾好似全部消散,他对陈识律眨眼睛:“好地方。”
陈识律狐疑着,跟他换了个座。
只是换个座,却好像连人格都一下子转换了,池晃话又多起来,带着他惯常那种轻快的,又有点撒娇的调调,向陈识律告状一般:“你知道我妈死了,我跟着池华年,他不仅霸占了我妈的遗产,还变着方虐待我……”
说完池华年的种种劣迹,又说他外婆的冷漠,学校的霸凌,然后他自己笑起来:“最好笑的是,那时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在被欺负。老师叫我去教室外站着,我还觉得不用上课好轻松,把老师气得要死。”
陈识律笑不出来,但他也不觉得这是很大的事。
小时候受到了苛待,等长大独立,建立起安全的心理机制,等于拥有一个安全屋,时间会让一切创伤都在那里慢慢自愈。
“你上学期间有没有被霸凌过?”
陈识律摇头。
池晃惊讶不已:“你不是gay吗?gay很容易被同学排挤吧。”
“没人知道就不会。”
学生时期陈识律是那种成绩好但很低调的学生,话少,早熟,不爱出头,长得不错但很规矩,最受老师喜欢,跟同学处得不好不坏。
没人知道他的取向,更没人能想到他还会把那个颇受欢迎的班草给掰弯。
他保密工作做得太好,别人眼里他跟那小男友连朋友都算不上,以至于谈到高三才被抓包。没想到事后老师也没有声张,帮他把这件事瞒了下来,只是叫他好好学习。
“那你什么时候公开出的柜啊?”
“没有刻意公开过,只是上了大学之后不再隐藏。”
“怎么个不再隐藏法?”
“遇到异性表白,我就直说我喜欢同性。”
“那不就相当于公开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池晃把车开出了城区,到了郊外一座十分清幽的墓园。
他将车停在墓园前的停车场,下车去旁边的花店买了一束白花,拉着陈识律的手:“走吧。”
陈识律脚步迟疑:“这就是你带我来的好地方?”
“是啊。”
陈识律有点晦气:“墓地算个什么好地方?”
“我是带你去看我妈妈啊。”
池晃拉起陈识律的手掌捂住自己左胸,掌心下是他有力的心跳:“她一直在最靠近我心的位置,这怎么能不算好地方呢。”
第54章
道路两侧是粗壮高大的梧桐,叶片已经黄了。一阵风吹来,黄叶纷纷落下,陈识律紧了紧衣服。
跟着池晃来拜访他过世的母亲,这感觉诡异又莫名。
从主道转入分叉小路,又走了好一阵,一排排青灰肃穆的墓碑里突然出现一大片簇拥的白色,仔细一看,是有块碑前堆的一大丛白花。
看来逝去的人也有类似活人的人情,有人墓可罗雀,就有人墓庭若市。
池晃径直走向那异常热闹的碑前,将手中的鲜花置于花丛之上,回头向陈识律解释:“我妈妈的忌日刚过,这段时间有不少影迷来看她。”
陈识律想起池晃说过,他妈妈是演员。他一直以为池晃随口胡说的,没想到还是真的。
去世十来年还有这么多人惦记着,想来当年也是个大明星吧。
陈识律一眼看见墓碑中央的名字“池锦弦”,他在脑海里搜索一通,并没发现有任何和这个名字相关的音讯,只有点诧异池晃原来是随母姓。
目光划过碑上的照片,一种熟悉之感油然而生,他凑近一看,脑子顿时“嗡”地一声:“这不是池万涛么?”
“池万涛是我妈妈的艺名。”
说起池万涛,陈识律这个年龄的人可太熟悉了。
十几二十年前,他上中学那会儿,一部叫《瑶池传奇》的奇幻武侠剧在全国播出,立马成为现象级电视剧。池万涛在剧中饰演的那个美艳狠决深爱男主最后为救男主而死的反派女二,人气远超女一,成为当年无数青春少男的梦中情人。
陈识律也喜欢她,和同龄人把她当作思春对象不同,他更欣赏那个角色爱恨分明,意志顽强的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