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晃站起来,离开了餐桌:“你好好健身,等身材变好之后,我带你去整容。”
第92章
飞机落地,南方空气特有的湿润感,令陈识律有种熟悉的闷。多久没有回来了?四年,还是五年?时间长得他都有些记不清了。
去总部报道过后,他有了新的工作安排,两个选择,一是进董事会做董秘,或者去海外拓展业务。
随着公司壮大,高层的斗争非常激烈。做董秘是最有利于未来发展的选择,只要没站错队,事业前景大好。但一想到要进入这旋涡的核心,他就很心累。去海外倒是由他带团队,没有什么复杂的人际,但开拓新市场,必定困难重重。他不害怕工作上的挑战,只是贪恋国内的舒服日子。
匡总找他谈话,希望他能留下。陈识律是他一手提拔,所有人都认定他是匡总的人,匡总自己也如此认为,所以力荐他进董事会。只有陈识律自己知道,他谁的人也不是。
陈识律没有立马给出回答,只说要回老家看望父母,想请个假。匡总自然给他放了个长假,让他好好考虑。
他原本是打算用这假期骑驴找马看有没有合适的跳槽机会,但说出看望父母的话,就突然想要回来看看。
和家人并不亲近,他做不到空手随性,周到地给每个人都买了礼物。
他拎着满满两个大行李箱走出机场,打了一辆出租车。
从市区到县城,几年未归的他好多地方已经认不出来。直到车子在老城区狭窄的两车道里艰难前行,他才有了熟悉的感觉,好像回到小学和中学那些日子,心里隐隐有了一点压抑。
这么多年了,父母还住在当年单位的福利房里。
六层的步梯,他家在第四层。那时没有封闭管理的概念,小区完全是开放的,楼间到处停着三轮和摩托,杂乱无章。楼下多是一些老年人在聊天晒太阳,少数几个孩子跑来跑去。
陈识律这样一个格格不入的人踏入这地界,闲聊的老人们就把目光都投了过来。
仔细辨别之后,竟主动跟他打起了招呼:“你是陈家老二吧?”
“好多年没见着你了,在哪里发财啊?”
“怎么一个人回来,没把媳妇一起带回来?”
“你妹都三十了,你早过了吧,几个孩子啊?”
……
陈识律有些招架不住,胡乱应付着这些问题,赶紧钻进了楼里。
他一手一个行李箱,拎得气喘吁吁上了四楼,还在楼道,便听见家里正在争论。
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关紧大门的习惯。一扇简易铁门能通风、能阻隔小偷,却无法保护隐私和隔绝声音。他哥的声音传出来。
“妈,你说你去做家政,辛苦又赚不到钱,还不如给我带孩子,让我媳妇出去上班。”
母亲嗫嚅半天:“等阳阳明年上幼儿园,我帮你接送。我这都是些老客户,干了好几年的,断了就找不到了。”
“找不到就不找了,你也歇歇。”
妹妹的声音传出来:“妈倒是想歇,有本事你自己还房贷呗。要不是给你供房子,爸妈的养老金足够他俩花了……”
母亲赶紧阻止,不让她多说,但已经来不及了。
“你好意思说我,你看看你自己,三十岁了还没嫁出去,赖在家里吃爸妈用爸妈。你改改你那狗脾气,争取早点把自己嫁出去吧。”
“我在家怎么了?这是我自己家。说我吃爸妈用爸妈,你娶媳妇买房子花了家里多少钱,你没点数?”
“结婚生子正经事,那是我应该花的,爸妈都没说什么,轮得到你这泼出去的水插嘴?爸妈,我就说把这套房子买了,房贷尾款结清,你们跟我生活,让她自己去找男人接手。就是你们这样宠她,她才不去找男人。”
“我操你大爷的陈春盛!”
“陈向荣,你嘴巴放干净点。你个泼妇样子,这辈子都别想找到男人。”
陈向荣气得声音发抖:“就你……就你这种窝囊废,快四十了还在啃爹妈,你媳妇迟早给你戴绿帽子……”
“都给我闭嘴!”陈父一声大吼,终于安静了下来。
陈识律站在门口,深深呼出一口气。他进退为难,还没见着家人,就已经开始后悔回来的决定。
正当他打算先去楼下,等屋里的风波过去后再回来,就有人上来。邻居用一种肆无忌惮的眼神打量他,陈识律只好拍门,硬着头皮喊:“爸妈,我回来了。”
这时邻居那露骨又戒备的眼神才转为一种熟稔的探究:“原来是陈家老二啊,多少年没回来,都认不出了。”
拖着两个箱子进屋,兄妹都有些诧异。陈识律要回来的事电话告诉了他爸妈,看来他爸妈并没有告诉他哥和他妹。
陈春盛打量了他一圈,打了个招呼:“哟,老二你混得不错嘛。”
陈向荣没什么反应,喊了声“二哥”当打招呼。
父母见他既没有高兴惊喜,也没有不快,好像他一直就在这里生活,并非几年不见的儿子。
母亲问他吃了没,他说吃了。
父亲问他工作忙不忙,他说还好。
没有别的话了,他打开箱子开始拿出礼物。
父母各一部手机,拿给他们时,被埋怨了两句白花钱。给妹妹的是整套的护肤品,她平淡地道了声谢。给大哥的是一条名牌皮带,还有嫂子的化妆品套装以及给侄子的毛绒玩具。
陈春盛接了去翻价签儿,看见标价时“啧啧”了两声:“你是钱太多没处花啊。”
陈向荣对她大哥直翻白眼:“他是想让你直接把给钱他呢。”
眼看陈春盛又要发作,母亲赶紧拍了女儿一下:“小荣你少说两句。”
陈识律在这紧绷的氛围里,忍着不适道:“晚上我们一家人去外面吃个饭吧,大哥你去把嫂子和孩子接过来。”
陈春盛还没说话,母亲就说:“外面吃多贵,我一会儿去买菜,晚上就在家吃。”
“在家做太麻烦了,还是去外面吃,我定了桌……”
陈父开口:“都听你妈的。”
下午大哥去接他妻儿,妹妹陪母亲去买菜,陈识律在家和父亲沉默相对良久,陈父开口。
“你妹下半年三十一了,没结婚,也没有工作,你是当哥的,有空劝劝她。”
陈识律心想,他应该是最不适合去说教的人,但仍点头说好。
母亲回来就钻进了厨房,没一会儿他哥也带着妻儿过来了。陈识律第一次见他嫂子和侄子。女人淡淡给他打了个招呼,孩子压根没有理睬他,只顾扑向新得的玩偶。
两三岁的小男孩,对待玩偶的方式是又扯又摔。陈识律几乎听到缝线被扯断的声音,他想玩具买错了。
他妹在一旁不咸不淡道:“这小熊玩偶是联名正版,市场价八百多。”说着把网上的价格递到嫂子眼前。
女人只看了一眼,就从小孩手里将玩偶抢走,不顾孩子吵闹大哭,把玩具放到了他拿不到的地方。
晚餐是一桌家常菜,散发着记忆中的味道。母亲做的饭算不上美味,但人的口味偏偏被童年的饮食固定。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了,家里的饭菜仍然有其不可替代的地方。当所有都是熟悉的不愉快时,至少这个味道是一种熟悉的愉快。
母亲把一盘油焖鸡爪放到他面前:“我记得你从小爱吃鸡爪。”
陈识律盯着那盆油浸的软烂鸡爪,突然没了食欲。那些被他锁在深处的记忆突然打开,过去也潮涌而来。
他怎么会喜欢吃鸡爪呢?怪只怪一只鸡只有两个腿,无法长出第三个,于是总有那个不被偏爱的孩子被迫喜欢其他部位。偏偏他又是如此早慧灵敏,连争抢和让父母为难的过程都省去了。
陈识律咽了咽有些干涩的喉咙:“现在不太喜欢吃了。”
“那你多吃点别的。”鸡爪还是放在了他面前。
他旁边的侄子似乎对这盘不常见的菜很感兴趣,总是伸手去抓。他嫂子制止好几次,最终没有管住孩子的手,叫他抓到。女人忍无可忍筷子打手,孩子顿时哭声震天,抓起的鸡爪又落回盘里,一串油点溅到陈识律浅麻色的西装外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