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空洞的感觉像是心里开了一个洞，总有冷风穿过，绵延不绝。他等着那个洞长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陈识律已经知道回家本身就是个错误，打算第三天一早就走，偏偏韩骁已经又把礼物重新寄出。如果他走了，家里人收到肯定不会再给他寄送，他只好再留一天，等收到东西再一并离开。
所以第三天中午，他只得又回家吃饭了。
母亲在厨房忙碌。父亲退休后在附近的公园里做保安，要等12点后才下班。大哥还在出车，也是等饭点才过来。客厅里只有陈识律和他妹。
陈向荣躺在沙发上刷手机，陈识律想起他父亲交给他的劝劝妹妹的“任务”，但看了她两眼，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陈向荣无知无觉地，眼睛没从手机上挪开，突然开口：“老大一会儿要找你借钱，你要是不想这钱打水漂，最好就别借他。”
第94章
陈识律被陈向荣提醒老大要跟他借钱，还有点吃惊妹妹会提前跟他通风报信。
他没说借不借，只跟陈向荣商量：“我给你三万做房租和生活费，你去市里找个工作？”
陈向荣从手机里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陈识律。
“爸说你不结婚也不工作，叫我劝你。我觉得结不结婚的不重要，每个人需求不同，但还是应该有一份工作。我知道跨出第一步很难，我也给你点支持。”
陈向荣看了他好一阵，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你还真是钱多没处花。”
“不管怎么说，你是我妹。”
“我们有这样兄妹情深的时候吗？”
“……”
陈识律拿出手机，要给她转钱：“我先给你钱，之后你自己掂量。三十岁很年轻，大城市里到处都是三十多的单身女孩，没有谁对她们说难听话，你该往外走。”
陈向荣盯着他的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现，但她很快又垂下视线：“别给我钱，我不要。”
“原因？”
一说这，陈向荣竖着眉毛：“我要是走了，老大就会怂恿爸妈把这房子卖了给他结房贷。他嘴上说得好听让爸妈跟他过，其实是想爸妈过去给他带孩子还要老俩口的退休金。等爸妈老得动不了，他一定会把他们赶出来的。我留在家，至少能够保住这房子。”
“就为这不值几钱的老房子，你要搭上自己一辈子？你说的我明白，就算以后发生这种事，你自己有能力，也可以把爸妈都接走……”
“凭什么？凭什么爸妈的好处都叫陈春盛占了，我来给他擦屁股？他们给他付了新房的首付，还帮忙还贷款，已经够够的了。以后这套房就是我的，我不会搬出去。”
陈识律不知道怎么说：“向荣，真的没必要。”
陈向荣只冷冷地瞥他一眼：“你不会懂的二哥。你从小就情感冷漠，一走好几年不回一次，你对爸妈没有我对他们那种感情。”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陈识律气得快要笑出声。合着在陈向荣眼里，他不回家是因为他天性冷漠对父母没有感情？
是啊，在被偏爱那方的眼里，得到再多也不算多，他们的眼睛只能看见自己没有得到的。所以在他哥和他妹眼里，父母对他们的付出和投入都是理所当然，对他的忽视也是理所当然，他们从来不知道这个家里还有一个孩子不曾被爱过。
太可笑了，这一切都太可笑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反复推翻，又反复证明的是同一条叫人绝望的真理。
陈父突然有事，不能回来吃午饭了。陈春盛出完车直接过来的，没有接来老婆孩子。桌上就三兄妹和陈母四人，外加一盘没有人吃又反复热最后变成酱色的鸡爪。
果然，陈春盛坐下没吃两口就提出让陈识律借他二十万还房贷。
陈识律还没来得及说话，陈向荣先冷笑一声：“老大你还真是有脸开这个口啊。”
找人借钱起码在开口那一刻姿态是低的，被这么一怼，陈春盛也难免脸红脖子粗：“我怎么没脸？我自己的亲兄弟，遇到难处互相扶持一把也是应该的。”
“是啊，互相扶持，那你说你扶持过二哥什么？”
陈春盛哑口无言，看了一眼陈母。
母亲拉了拉女儿：“小荣，吃你的饭吧，少说几句，就属你话最多。”
“我话多，我说得不对吗？大哥从小到大有关心过二哥？人这么久回来一次，他张嘴就借钱，还要二十万，我都看不下去。”
“陈向荣，你……关你什么事？你是天天在家吃白饭给你养得牙尖嘴利。”眼看在陈向荣的打岔里，这钱越来越难要到，陈春盛突然脑子一转，“你懂个屁，以后老二养老还不得靠我们阳阳。就你这德性，就是在养老院护工给你打死，我也不叫阳去看你一眼。”
陈向荣大笑起来：“养老？你给咱爸妈养老了吗？就你这窝囊废，以后你儿子叫你给不出钱，我看最先挨打的就是你。”
陈春盛说不过她，气得七窍生烟。
陈母提高声音制止她：“小荣！”
陈识律也说：“别吵了。房贷一共还差多少？”
听到这话，陈春盛脸上露出喜色，刚要说话，陈向荣突然大叫：“你不要给他。他把房贷还完，不要爸妈给他供房子，就要把妈喊过去给他带娃。妈不想去给他带娃，他媳妇虐待咱妈。爸妈攒一辈子的钱都给他了，他还不知足，敲骨吸髓，恨不得连爸妈的骨头渣滓都不剩……”说着她声音里带上了哽咽。
“你他娘的在放屁！”陈春盛一把抓住陈向荣的衣服，“我媳妇什么时候虐待妈了？倒是你，赖在家里，啥也不干，还天天让两老的伺候，你他妈的还真把自己当成陈家小公主了……”
“别吵了！”随着一声暴呵，桌子掀翻，锅碗瓢盆碎了一地。
所有人都被这稀里哗啦的破碎给镇住了。陈识律忍无可忍，那些在心里憋着的东西，他以为可以憋一辈子，然而毫无征兆地，突然就全部爆发。
他横眉怒目指着母亲：“看见了吗？这就是你们当父母不能一碗水端平的报应，这报应还没完呢，得到你们死那天！”
“你别说妈……”
陈向荣话没说完，就被陈识律转过去的眼珠给瞪了回去：“你三十岁了，还在跟老大争爸妈更喜欢谁，你不觉得你很可悲吗？你睁大眼睛看看，他们老得自身都不保了，除了一身血肉，已经没有东西能够给你了。”
陈春盛一把将陈识律抓过去：“陈老二，你在发什么疯？”
陈识律只是冷眼看了他两秒，突然冷笑：“你不配做儿子，不配做丈夫，更不配当父亲。陈春盛，你就不是个东西，压根不配做个人！我的钱拿去烧了，也不会借给你！”
“你，你跟我这儿讲什么配不配？你他妈就是个二椅子……啊……”
陈识律的拳头落到他眼眶：“你给我嘴巴放干净点。”
“你打我？你敢打我？”陈春盛龇牙咧嘴揉着眼眶，扑上来就跟陈识律干架。
但他不离手的香烟和长期透支身体的工作早已把他掏空，并不是陈识律的对手，几下就被陈识律按在地上暴揍：“我就打你怎么？小时候你怎么打我，怎么欺负我，我全部都记得清清楚楚……”
“别打了！别打了！他是你哥啊！”母亲和妹妹都过来拉架，但谁也拉不起暴怒中的陈识律。
眼看在他拳头底下，陈春盛口鼻流血，陈母爆发出尖锐的哭叫声：“对不起，是我跟你爸对不起你，你要打打我吧，别打老大，妈求你了……”
陈识律停了手，短暂的愣怔后，失魂落魄地站起来。
原来他们知道啊。原来那一切，爱长爱幼并非出自本能，偏心和漠视也并非经济和精力不够，那一切都是选择。
父母只是选择不爱他罢了。
他不顾一切冲出家门，刚跨出就撞到一个胸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