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羽这才反应过来:“我晚上真的发烧了?我以为在做梦呢。”
徐梁欲言又止:“先刷牙、洗把脸。”
纪羽把漱口水吐了,等不及擦掉牙膏沫就问:“报告出来了吗,什么病,我得在这住多久?”
“医生刚来没多久呢,你先吃饭。”
纪羽不爱吃稀汤寡水的,想韩姨给他煮的粥,吃了几口就说饱了。
徐梁追着他喂:“这不行,再吃点。”
“我待会再吃嘛,我想看平板。”
徐梁记挂着不能让他累着的道理,叮嘱道:只能玩,不能用来学习啊。”
“嗯嗯嗯嗯。”纪羽胡乱应着,点开《乐队象限》开始复盘。
第四期舞台只看了一半,就被一只手按了暂停,纪羽抬头一看,是纪律。
纪羽马上偏过头,嘴巴下撇看向徐梁。
徐梁立刻走来挡住纪律,把饭盒拎上桌:“哥哥给你带饭来的,不是想吃韩姨做的菜吗,喏,是不是你喜欢的。”
纪羽这才勉强去接筷子,一下没拿准,摸索一下才将筷子握到手里。
纪律立刻按了呼叫铃叫人进来,纪羽手上筷子是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检查一下他眼睛,他刚刚眼睛对不上焦。”
扒开眼皮被手电筒照眼睛是所有检查里纪羽最害怕的一环,他一动也不敢动,所有问题都一一答了。
“眼睛没什么事,可能是因为贫血导致的视网膜供血不够,有一点视力模糊,有时候过度疲劳也会出现,不是长时间的模糊就不用太担心。”
医生走了,纪羽松了一口气,才要对着纪律发作,就见徐梁把平板收走放置一旁。
“小宝,乐队的事就先放一放,咱们先好好养养休息休息,好吧?”
纪羽看看一脸忐忑的徐梁又看看面容平静的纪律,有点委屈:“我又没干什么……”
徐梁着急地上前:“医生不是都说了让你多休息嘛,我们还在输血呢,脑子供血都不够,这得多伤脑啊。”
要说刚刚还有点表演的成分,现在纪羽是真忍不住哇地咧开嘴:“我是生病了又不是变笨了,你和纪律站一边了……他一回来你们就听他的了!我得什么病也不告诉我,你们都一伙的……”
第96章
纪羽情绪起得急, 脸上本来就没多少血色,一着急脸唰白,徐梁急忙先过去抱住他安抚。
“不是不告诉你, 医生还在查呢,你做那么多检查是不是得一项一项排查, 不着急啊,爸爸知道你心里害怕,没事的, 生病了我们就治, 之前不也是好好的吗?”
“不一样!不一样……”
还有两个月时间高考,节目录制到中期, 巴文旭生了治不好的重病, 纪羽闭上眼睛都不知道要先焦虑哪件事。
他认为一切都可以慢慢解决,但又怕什么都没解决得了, 下一秒一闭眼就再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纪羽怕死, 他想人是没有下辈子也没有死后的另一个世界的。
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尘归尘, 土归土, 什么都带不走。
如果真的死后有极乐世界,那巴文旭是愿意做他父母的小孩还是继续当一个老头呢, 大家都想死后有长辈爱护,但谁做那个长辈谁做那个孩子, 如果大家都平等没有身份, 那么是不是就说明活着所执着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呢?
纪羽从小就开始想, 有几次高烧晕厥再醒来后他的情绪相当低落,有一位姓黄的医生常常来找他说话,告诉他害怕、焦虑是再正常不过的情绪, 但是如果始终让自己陷在这样的情绪里,那就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生气、难过、高兴、担忧、欣慰、不安、紧张、满足……纪羽能轻易体会到别人的幸福的同时,也能嗅到风带来的他人苦涩的气味。
纪律的管教不带有任何愉悦的气息,明明他也不能从中得到乐趣,还是不知疲倦地陷入循环的怪圈里。
黄医生告诉他世界上没有绝对百分百正确的事,家人能长久地生活在一起靠的是互相包容和迁就,纪羽试着这么做了,像他隐隐知道纪律是为了他回国却不愿意承认那样别扭地容忍着纪律。
他没有纪律年长,没有纪律见过的世面更多,但他是和纪律相处时间最久最久的人,父母都长久地不在身边,他倚靠着纪律,纪律也牢牢地抓住他。
但一份争吵叠加着两个人的痛苦,即使纪羽时常想,这个家里没有纪律会怎么样,在他内心里却始终否认着这个选项。
他不能因为纪律不懂爱而原谅,却也因为纪律不懂爱而无能为力,如果说爱的本质先于它存在,那么纪律对于纪羽,是存在先于本质,对于纪律而言,这却是一个永世难解的谜题。
纪羽曾经心里有千百个解决问题的答案但每一个都走进了死胡同。
就像他一直逃避着面对承风,因为他知道承风的人一定会原谅他,他的那句都是我的错除了化解他的责任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就像他知道贺思钧为什么会拦下他,也理解贺思钧的感情,但却始终走在拉近又推远的中间点上。
但慢慢这些答案都随着时间在一点点化开,走向曾经。
纪羽在成为一个他心目中他希望成为的人,不是拿着刀架在脖子上歇斯底里的疯子,也不是站起身就天旋地转的病人,他想他要不依附着任何人解决问题、情绪平和又冷静,是一个在别人嘴里就魅力十足的大人。
他是一直这么期望着的。
所以他可以假装忽略嘴巴里退不去的血腥味,忍受四肢不间断的疼痛,假装没看见衣服下逐渐扩散的瘀斑,假装他确实没问题很快就能治好。
可为什么还是因为一点小事他又开始向徐梁撒气,他觉得难堪又懊恼。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情绪不稳定,没有丝毫成长。
徐梁拍着他的背:“爸爸知道,你长大了有很多自己的事要处理,现在只能住院是不是有点急了?”
纪羽把头埋着,没心情回答,闷闷地咳嗽。
像很多的逐渐年迈的父母那样,纪泽兰和徐梁纵然外表仍算年轻,但内心中的观念已经逐渐偏移,他们在家庭里渐渐退出中心,最年长的孩子接替他们的位置,逐渐掌握权威。
一朝纪律离开,他们也难以找准自己的位置。
爱是真的,亲昵是真的,缺少相处的时间也是真的。
他们当然可以支持纪羽想要的一切,但也确实对纪羽缺乏了解,他们囫囵地度过了纪羽的童年与青春期,纪羽没有为他们时常的缺席怨恨反而更深地抱紧了他们,这不是恩赐,而是另一种遗憾。
纪羽始终尝试体会他们理解他们,却也始终怀揣着不安,怕再次分离也怕被留下。
郝医生和几个血液科、免疫科医生被急匆匆请来,堆了满桌报告资料,不管纪羽能不能听懂,一一和他解释。
“通过中粒白细胞和血小板的异常指标基本可以判定方向……存在造血抑制
“骨髓检查结果……骨髓增生程度低下,造血细胞比例显著减少……骨骼间质水肿、脂肪化,无纤维组织增生。无病态造血、粒细胞颗粒异常、红细胞巨幼变,可基本排除MDS,……排除急性白血病,排除感染相关性骨髓抑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