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纪羽到了三十岁,会变得不一样。但现在想这些,未免太过遥远。
侧脸到耳根一道刺痛,纪律看着纪羽举着手,指甲带着血渍没再激烈地挣扎,睁大了眼睛看他。
指甲还挺硬的。
纪羽终于平静下来,上身不再颤抖,扭着脸躲开纪律的手掌,雨水和眼泪混在一起,纪羽急于摆脱黏腻的感觉,抖着嗓子说:“我脸上好难受……”
“你也知道难受。”纪律从侧方储物格取出毛巾按在纪羽的脸上。
纪羽又要哭了:“很痛!”
他像刚经历了一场马拉松,全身酸软,脸上又红又烫,精神不振,很可怜很辛苦似的,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完全不像刚把纪律的脸抓出血的样子。
纪律压着眉头,把毛巾叠了两下盖住纪羽半边脸,一点点蹭,才让纪羽重新活了过来。
“干什么?”
纪羽碰上纪律的侧脸,抽搭一下含糊地说:“出血了……”
纪律应了一声,不太在意,纪羽看着那半拃长的血痕,觉得要是自己被划破了脸,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纪律没有追究。
“我要去学校。”纪羽不忘初衷。
“今天不行。”
纪羽眼睛又开始泛红,纪律只好补充道:“晚上要去巴老师家。”
听到巴文旭的名号,纪羽条件反射地抖了下,嗓子发哑,声音很小:“一定要去吗?”
“提前了三天打过招呼。”纪律说。
纪羽低头挤压手指尖,捏了又捏,脸红红的,眼睛也水汪汪,看着更显小了。
纪律叹了口气:“每次说要去就这样,之前不是说要跟着巴老师学一辈子,不去读书了?”
“以前是以前,”纪羽抽抽鼻子,“你干嘛不提前告诉我。”
还说什么“没有为什么”,纪羽瞥一眼纪律,觉得纪律的体内住了两个人。
一个对他好一点,一个就是纯粹的恶魔。
恶劣的那个又顶了号,说:“让你像早上那样溜走,还是提前几天吃不下饭?”
纪羽讨厌他总是说实话污蔑自己,抢过沾了眼泪的毛巾按在纪律脸上:“那也都怪你!”
湿咸的眼泪沾到伤口,一点点的疼,只有纪羽会觉得这是反击报复。
“是我的错。”
纪羽收了手。
没想到纪律会认下,纪羽忍着再次从心底返上来的酸意:“本来就是你的错,全都是你的错,你要和我说对不起。”
纪律会对任何人道歉,会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用尽一切手段,暂时放下尊严也并不是难事,唯独对纪羽,好像还是做不到这点。
四目相对,纪羽等待着,急切又忐忑。
他什么也没有等到。
纪律别开视线,拉开车门,回到驾驶座,雨势在不知不觉里减弱,雨丝极细极小,他重新启动车。
“回去休息一会儿,三点半出发。”
纪律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认错是一回事,向纪羽道歉是另一回事,且是永远不可能的。
纪羽扭过身,抿紧嘴不回答。
“纪羽,”纪律从后视镜里看他,迟迟未踩下油门,“你可以不去,你自己决定。”
“去!”纪羽不耐烦地甩下一句,把脸埋进竖起来的衣领紧闭上眼。
回到家里韩姨久违地给他煮了鸡蛋,不过叮嘱他千万不能吃,在眼睛上边滚一滚就丢掉。
纪羽觉得浪费,把鸡蛋黄抠出来丢进了纪律的皮鞋。
尽管很困,纪羽仍然没睡。他跑进备受冷落的书房,从书柜里翻出笔墨纸砚,落笔前手一个劲打颤,纪羽用力打了一下小臂才稳住。
屏气凝神,凝神落笔,一篇帖子临完,纪羽后背起了一层薄汗,他放下笔,提起宣纸背光打量。
还成,还成,应该看不出来他小半年没练过。
纪羽松口气,会写字就和会骑自行车一样嘛,就算隔了很久没练习,一上手自然就会了。
巴文旭问起来,他态度诚恳一点,总不会被训得太惨。一天练到手也抬不起来,头也不敢抬的日子都成为过去式!
纪羽重拾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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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迎进雕花老木门里,纪羽就没敢抬眼。
“长大了,心也野了,一年半载都不知道来看看我这个老头了!更别说提笔了吧?”
“没有……”纪羽声若蚊呐,两手搭在身前紧紧抓着。
“抬头,挺胸!”巴文旭手掌拍在纪羽背后,“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柳承或许都没想到,纪羽教他的一套,纪羽在小时候就学来了。
压着心虚,纪羽视线缓缓上移,从巴文旭留到胸前的花白胡子到他硬朗干瘦的下巴,直至像鹰隼般深邃的眼睛。
纪羽愣了愣,却不是因为怕。
“老师,你怎么老了那么多……”
上次见巴文旭,他还有点虚胖,看着勉强还算个和蔼的老人,现在那点肉掉下去,皮透骨,许多皱纹便显出来,人一瘦就压不住福,苦相重。
“纪羽。”纪律见他不知避讳,开口提醒。
巴文旭抬手制止:“人本来就是要老的,脸上看不出年纪,别人怎么知道我活七十多岁了!行了,到里面坐着说。
纪羽被他拉着走到里间,坐在红木沙发上,巴文旭上下打量他:“眼睛怎么了,红得跟灯笼似的。”
纪羽眼里的红血丝一时半会儿褪不了,他自以为隐蔽地瞥了一眼纪律,扁着嘴说:“我眼睛发炎了。”
“不是掉猫尿就行!”巴文旭意有所指,“以前也不知道谁上课前一天哭一次,上课哭一次,回去再哭一次,一天掉眼泪水的时间比上课时间还多。”
纪羽吸鼻子:“老师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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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律:建议将纪羽的成人年龄上调到三十岁。
小羽手机搜索:不赡养大十岁的哥哥犯法吗?
明天不更,周一晚上再更哦,存稿怎么又少了(一只被淋湿的丑狗)……
第18章
巴文旭说话难听,性格古怪,老伴和他过不到一块儿去,早二十年前就与他分居,平日只有儿女走动。
他一个人住,屋子里外收拾得很整洁,家具都是老人喜欢的老物件,保养得很好。架上堆满了书册和字画,怕让人糟蹋,巴文旭不大爱孙子孙女来他这儿瞎闹。
说起来,倒是纪羽算是他看着长大的。
也正是收了纪羽做学生,巴文旭才彻底绝了广开门庭,收徒纳贤的心思。
光是教纪羽一个,就把他气得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
“手腕!手腕抬起来,来之前没吃饭呐,还是给你绑了秤砣在手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教你十三年还不如教条狗,狗撒尿都比你点这几下有感觉!”
巴文旭声如洪钟,震得纪羽脑瓜子空白,抓着毛笔提在半空,看一眼宣纸,再瞄一眼巴文旭。
巴文旭气冲冲道:“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空你往我脸上写?”
“没有。”纪羽呐呐,巴文旭脸上皱皱巴巴的,蚊子下脚的下一秒就被挤在沟壑里夹死了。
又看纪羽提笔写了几个字,勉强也看得过去,好歹纪羽半年没来还得多给点耐心,巴文旭深呼吸平稳情绪,问:“今天复查去了?十几岁的人身体比我个老头子还差,现在治好了没?”
纪羽屏息凝神绞转笔锋,一心二用道:“我好着呢。”
话音刚落,只听巴文旭从鼻孔哼出冷气,说道:“那你这心思没放在写字上,又搞些花里胡哨旁门左道的东西去了?把手伸出来我摸茧子。”
纪羽刚巧手腕酸软,忙放下笔递手过去:“喏,摸嘛。”
“啧。”巴文旭在他指尖一一按过,光滑细软,连点死皮都没,再是摸到无名指,动手拍开,“写字的茧也没了,还敢给我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