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把这件插曲当回事,练习再次开始,辽光又开起了玩笑,说贝斯没有声音啊,纪羽故意停下拨弦,那低频的声音仍在持续。
他大声叫停,但周围似乎没人听见,声音被淹没在和谐的乐声中……
日头高悬,风把云吹着跑,天色时暗时亮。房间里拉着窗帘,不受干扰,仍是静谧的昏暗。
纪羽睁开沉重的眼皮,一栋熟悉的轮廓在眼前影影绰绰。
还在做梦吗。
闭上眼,再睁开。
人影靠近了。
“要喝点水吗?”
场景似曾相识,纪羽慢慢掀起眼皮,贺思钧站在床尾,不知道来了多久。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纪羽甚至升不起一点念头去问贺思钧怎么又出现了,心里想着果然如此,四肢都沉得要命,情绪暂时被排在困倦的意识后。
不想说话也不想动,就这么躺着吧。
贺思钧也没能想到纪羽醒来后却是完全无视了自己,他稍向纪羽靠近了些,没得到纪羽排斥的反馈,蹲下身,极轻地碰了下纪羽的手背,微凉。
体温正常。
“韩姨说你还在睡,没想让我上来,我就在楼下等你,她不太高兴,还是让我上来了。”贺思钧破天荒地主动开口解释道。
自从上次纪羽从医院突然消失,再次回来却是贺思钧抱着他进了抢救室后,韩姨对他的态度便急转直下,像是嫌怨。
之后又多次在爱山住院楼外碰到,韩姨也没再和他主动打过招呼,对纪羽的近况更是缄口不言。
贺思钧倒不觉得韩姨对他不假辞色有什么不对,她是向着纪羽的,那就是正确,是再好不过。
今天韩姨却是破天荒地将他放了进来,还叮嘱他:“别呆头呆脑说些有的没的惹他不高兴,要是小羽不舒服,你马上下来告诉我,听到没?”
贺思钧想起上次他从露台进来,纪羽的情绪很差,虚弱却语调尖锐地问他:“你有没有把我当做一个人去尊重?”
他回想着,只觉得那时胸膛紧缩仿佛有什么摇摇欲坠的东西骤然垮塌,轰然掀起一片尘土,掩盖了心绪。
“你不想见我,我可以马上就走。”这句话说完显得太刚硬,贺思钧又补充,“我不是想逼你。”
纪羽垂着眼睛,视线落在他身上,却似乎什么也没听进去,半晌,贺思钧才看到纪羽翻了个身,侧躺着向他招了招手,让他靠近一点。
久违的亲近。贺思钧上身前倾,单膝落地,低下头贴近。
“没让你那么近。”
纪羽抬手抵在贺思钧脸上,把他的脑袋推远,声音轻飘飘地还带着刚睡醒的干涉,侧脸埋在枕头里,瞳孔表面像结了一层水壳,眼睛眨一下就岌岌可危,即将破裂。
“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再来找我。”
啪嗒,水壳凝不住破裂,一颗水珠顺着纪羽的眼角滑进鬓发和枕头的缝隙里。
明知是醒来的生理性泪水,贺思钧仍是忍不住伸手。
“干什么,”纪羽很不高兴地打开他的手,“你说了要听我的话,你不遵守吗?”
“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纪羽眯了眯眼,这是个常见的要纠错的严厉表情,于是贺思钧改口:“没有下次了。”
纪羽从鼻腔里嗯了一声,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但也没有把贺思钧立刻赶走,于是贺思钧下楼倒了杯水又回来:“韩姨泡的梨水,甜的,喝一点吧,待会儿我把饭端上来。”
“不要。”
贺思钧看到纪羽又闭上了眼睛。
时间已经过了正午,要是再睡下去饿过了劲对身体不好。纪羽身上小毛病不少,最近二十多天除却意外摔倒只发了次低烧,已经是很少见的状态,要是由他放纵,饿狠了又不舒服又怎么办?
按照以往的解决方案,他该把纪羽抱起来,先把水喝了,再把饭端上来看着人吃完,中途少不了被纪羽掐一把踹一脚地泄愤。
但纪羽说不要,贺思钧才向他承诺过:只对纪羽一个人言听计从。
于是贺思钧什么都没做,又站到了床尾,盯着纪羽的脸观察着。
还好纪羽没有立刻把他赶走。
“哎呀,这都几点了,不吃饭啦?”没过多久,韩姨雷厉风行地爬上了楼,拉开窗帘,让阳光直射进来,“起床了起床了,做的饭都快凉了,到时候把肚子吃坏了怎么办?”
纪羽拧巴着脸向被子里缩,被韩姨揽着肩膀坐起来。
“乖乖,先不睡了,吃完要是还困再睡午觉行不行,三杯鸡还在锅里呢,快点刷牙洗脸,姨把最好的鸡腿肉盛起来给小羽啊。”
“我想睡觉……”纪羽抱着韩姨的胳膊,不肯坐直,东倒西歪的,韩姨摸了摸他的额头,手心粗糙就用手背蹭了蹭他柔软的脸颊,怜爱道:“再困也不能不吃饭啊,本来我们上学就辛苦,都瘦了,再不吃把身体搞坏了怎么办,这学校也真是的,天天给我们搞那么早去上课,睡都不够睡。”
纪羽闭着眼睛蹭着韩姨的胳膊,不肯让她起身,头发凌乱:“我要吃鸡翅…不要鸡腿……”
韩姨哪有不应的:“好,鸡翅鸡腿都给我们小羽留着,快起来了。衣服要不要换,韩姨去……”
“我去拿吧。”伫立一旁的贺思钧终于有了机会开口,走到衣帽间去。
拿到衣服出来时,韩姨端着喝了半杯的梨水正要下楼,闻声睨了眼他。
真不争气。
贺思钧站在原地理解了一会儿韩姨的眼神,才重新回到卧室里。
纪羽已经起床到卫生间刷牙,咕嘟咕嘟地在吐水。
贺思钧把衣服叠好放在床上等他。
“你怎么还没有走?”纪羽洗漱完走出来,他习惯性揉眼睛,眼角都是红的,头发用水沾湿试图定型,却成效不大,水珠从翘起的一缕发丝上坠落。
贺思钧克制着眼神紧紧跟随纪羽,微微低了点头:“我还有话想说。”
“你哪来那么多话要说,”纪羽瞥了一眼床上放着的衣服,又警惕地看了一眼贺思钧,“还是你又写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无论贺思钧再写多少封情书,他都会拒绝的。
贺思钧愣了一下,才说:“我还没有再写。”
“那你就不要写了。”
纪羽把衣服一股脑丢进衣帽间,转身时差点撞上贺思钧:“你离我远一点!”
贺思钧又道歉:“对不起。”
他退开几步,从口袋里取出一张信封。
“这是我买下贝斯分期付款的钱,这里有两千。”
这两天纪羽忙忙碌碌地解决各种大大小小的事儿,和贺思钧在公园的那个晚上他不想过多回忆,只想当那把贝斯摔了、毁了,哪里真想要贺思钧买下这把贝斯。
纪羽看着那笔钱,眼睛红得更厉害了:“我不要!”
“我答应要给你。”
“我没有答应你!”
那晚不知怎的就落到了那样个话题上,纪羽宁愿自己没有问贺思钧打算怎么办那句话。对于贝斯的处置,他根本没有心力去想。
“我不要贝斯,也不要你的钱。”纪羽挤开贺思钧下楼,贺思钧怕他着急绊了脚,落后几步跟在后面,也一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