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柏宜跟着他一起把手机横过来,说:“闭嘴,想上分就闭嘴。”
齐柏宜他联系不到池却的第三天,录取结果出来了,齐柏宜和程昇都录上了戏剧学院,安奇真的去了辽宁,厉洺去了北京的强校,高中专门为他做了一条横幅,程昇拍照下来,发在班级qq群里。
池却没有加在任何一个群里,那时候微信开始兴起,他只有齐柏宜推给他的几个微信好友。
池却刚到阿勒泰的时候,给齐柏宜打过很笨拙的视频电话,网络很卡,池却的脸卡得一帧一帧在动,他说要给齐柏宜看风景,一句话说了一分钟齐柏宜才听明白,所谓的风景卡成蓝色和绿色的低像素方块。
齐柏宜把视频挂了,给池却发:“没关系,我过几天亲自来看。”
池却当时回他“好”,过了大约一个多礼拜依旧保持着联络,但很匆忙的一天过去后,齐柏宜就再也没有收到他发来的消息。
他渐渐把等待的耐心耗光了,虽然知道大概率是无用功,还是打了几个电话,池却都不接。他换了鞋下楼透口气,走到五楼的时候,那扇墨绿色的门被推开,碰到的齐柏宜的肩膀。
池樱是要外出的装束,只是没有平时的从容,脸被墨镜遮住,但从紧紧抿着的嘴唇能窥见憔悴的踪影。
她对齐柏宜说:“不好意思。”看起来很匆忙地挤过门的缝隙,往楼下走。
齐柏宜叫了她一声,问:“阿姨,你知道池却最近怎么样了吗,他不回我的消息……”
“不知道,”池樱说,语速很快,“他在老家。”
齐柏宜还想问她什么,但池樱已经走远了。齐柏宜觉得追上去是有些不礼貌,于是自己站在原地,还是深陷无目的等待的漩涡。
池却后来对那段时间其实没有多少记忆了,就算预后还算好,但是那次撞击太猛烈,所幸有棵树替他挡了一下,也让他在出院后很长一段时间,会在每天早晨醒来的时候,长久地以忘这一刻以前所有的人。
“这是他的东西,背包、手机、还有这台相机,这里是捡回来的三角翼。他的三角翼是存在一些零部件的老化,毕竟太久不用了。”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九月份之前?可以吗?”
“这个我们不敢保证,这种事情没有绝对的……”
“他已经被上海的大学录取了!我必须保证他能准时去报道!”
“您冷静一点,我们现在都没办法确定他能不能醒……”
“不要大声喧哗,安静一点。”
安静一点、安静一点。他不知道自己是谁,恍惚自己又坐在不知道哪一架飞机上,他升到云空,又突然坠下,耳边是迫烈的压强。
耳边有不断发出机械运作声音的仪器,他很想叫它停下来,或是伸手把它关掉,呼出来的气体淹没自己,好像糊在角膜,身体一会儿很轻,下一秒就很重,他没有发现自己的眼睛没睁开,就幻想自己闭上了眼睛,耳朵逐渐什么都听不到了。
滴——
“病人室颤,准备CPR和电除颤。”
——我知道世界上有一座叫博格达的山,有人和我说山的脚下盛开的爱也永恒。可是我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我光是路过,我光是看见,我光是知道那是雪莲花。
那个人和我说,我的自由具有必然性,我的临终、爱和博格达一样长久。
而临终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能爱。
“这个时候,我的灵魂应该出窍,去哪里都可以,只要遥远——”
他醒过来,睁开眼睛,画面从遥远一路奔到他面前。他说不了话,面目茫茫的很多影子路过他,在他眼前形成一个碌碌无为的生态。
“池却?听得到吗?”一只影子对他说,他偏过头,辨认出面前的生物的种类。女性人类。
听得到。
她说:“还知不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
“他怎么了,难道真的……”她问,失魂落魄地坐回去,“算了,无所谓了,时间也已经过了……”
然后她好像哭起来,他眯着眼睛,看到她的眼泪,看到嘴里塞着的粗管,看到9月10号的数字日历,看到放在床边的一台旧相机。
她捂着脸哭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他说:“我宁愿我从来没有把你生下来,池却。”
“你真的非常、非常恶心。”
第45章 天上人间
戏剧学院开学半个月,齐柏宜播出第三百二十七个电话,在漫长的呼叫后,依旧只听到暂时无人接听的提示音。中文和英文各说了两遍,他才把手机从耳朵边上拿开。
他挂下电话,季韶后脚给他打来,告诉他,就在昨天,齐向原新电影的拍摄工作全部完成,又给他发了定位,是一处高档别墅群,要他今天下课立刻前往。
齐柏宜把手机放回口袋,灵魂支撑着身体,有人路过他和他打招呼,齐柏宜对他们笑笑,人群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回过神来天已经暗下来,他置身一处空旷的屋子里,季韶站在他身边,他的手指向设计样本的其中一块布料。
季韶不解地道:“你什么时候喜欢这样花纹的窗帘了啊。”但还是尊重了他的选择,“那他房间的窗帘就做这个吧。”
齐柏宜不着痕迹地把手收回来,面对设计师的眼神,点了点头。
晚十点,齐柏宜在房间里睡了一觉,又昏昏沉沉地醒过来,下意识往身边摸了摸,空调发动机吹出的冷风打在他的手掌上,齐柏宜清醒了一些,坐起来把温度往上调。
手机响了一声,程昇给齐柏宜发微信,说:“我和安奇分手了。”
第二条则是:“池却把我微信好友删了。”
齐柏宜垂着眼睛,盯着那条消息看。
失去和池却联系的第四十五天,那个人销声匿迹仿佛是被挤压进另一个时空。一开始齐柏宜慌不择路报过警,最终等来一个池樱的电话。
池樱语气有些生硬,但相对客气,问他有什么事。
“池却……”他刚开了个头,还没来得及问些什么,池樱就打断他:“池却和我在一起,他没什么事。”
齐柏宜急切起来,很难顾上礼貌:“那他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池樱顿了顿,说:“我不知道,你们闹矛盾了么?”
齐柏宜愣了下,握在手里的机器由于长时间的使用不可避免地发烫,他问池樱:“阿姨,能把电话给他吗,我想和他聊一下。”
“小齐,”池樱也不再装作置身事外,冷静地对他说,“他不接你的电话,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她说:“阿姨知道,你家里条件好,按理来说,要不是池却运气好,他应该是没有机会认识你的,对吗?”
齐柏宜尚未反应过来,只能觉出池樱的贬低:“我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能你觉得没有问题,”池樱说,“但是他不一样,我是他妈妈,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自己都没分清楚对你是兴趣,还是别的,毕竟你这样的人,他很难接触到,确实有新鲜感。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吗?”
池樱说:“池却这个人,兴趣爱好还挺多的。”
齐柏宜停了很久,池樱在电话那头,来来回回地似乎是带着对池却的贬低,又把齐柏宜捧在他达不到的高度。她说齐柏宜还没有明确概念的阶级,又说阿勒泰是怎样一个落后的地方,荒山野岭,比不上上海任何一条干净整洁的街道。
齐柏宜听不进去阶级,也把上海和阿勒泰放在一边,坚持道:“池却什么意思,想要做什么,让他自己来和我说。”
“我已经和他说过了,”池樱说,“他同意了,以后就当你们俩没有认识过。”
“小齐,我也是成年人,我知道你们那个圈子乱得很,你就当放过他,好吗?”
而齐柏宜没有选择做个好人,他不放过池却,一遍一遍地打电话,每次都打通,但从来没有人把他的所有疑惑和期盼、惶恐与茫然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