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柏宜好不容易在他歌单里听到一首对胃口的歌,问他:“你歌单里还有这种呢。”
然而程昇似乎收敛了些方才的嬉笑,表情变得有些难以言喻,他干干笑了两声,才说:“哈哈,我前女友存在我账号里的。”
齐柏宜没想到会是这种回答,哽了下,一时间也没说出话来。
安奇和程昇分手,在程昇自己看来,大约是一种不可逃避命运的既定结局,他们完全是少年新鲜感的悸动作祟,不肖很长时间,再加上远距离的隐患,便能从各种方面看出不合适。
车内氛围稍差了一点,池却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程昇的表情。
程昇也察觉到,活跃气氛地大声说:“诶呀,有个前女友不是很正常的嘛,谁还没个前对象了。都过去了。”
“哦对,”他又反应过来,“我们小齐导就没有对象,单身到现在,连爱情的伤痛都是通过八点黄金档电视剧启蒙的吧。”
激将法对齐柏宜特别有用,他咬着牙探到后面去打程昇的大腿:“谁告诉你的,再乱说嘴给你缝起来。”
“是吗,”池却听了好像很感兴趣,“所以他到底谈没谈过恋爱?”
齐柏宜又猛地把头转回来:“我说他没说你吗,给你嘴也缝起来。”
他们这样说笑,好像就能完全把伤痛给全部藏起来,好像大家都变成了有能力处理伤心的、无趣的大人。理应打开香槟庆祝,但又会觉得香槟太不稳重,于是长大的干杯变成矜持的、推杯换盏的体面。
车内安静了一会儿,程昇叹了口气,首先破功,问齐柏宜:“你还有没有安奇的微信,能不能给我看看她朋友圈。”
齐柏宜其实原本就和她不算很熟,说:“我也不确定。”一边把手机递过去给他。
程昇很快找到想找的那个联系人,“哎呀,她到现在都没换头像啊,定位在辽宁……她大学就是在辽宁上的吧,哈哈,原来留在那里了啊。她现在怎么这么瘦了,汽车销售,还升经理了,哈哈哈,真是想不到啊。”
他看完,把手机还给齐柏宜,面部的肌肉有些僵硬,还保持着笑脸。
男歌手唱:加州旅馆有足够多的房间,一年四季任何时候,都可以住在这里。
有人翩翩起舞为回忆,有人翩翩起舞求忘却。
你可以随时结束,却永远无法摆脱。
歌唱完,程昇苦笑了下,说:“未免有点太应景了。”
齐柏宜想缓和气氛,便嘲讽他:“你还听得懂这么多英文呢。”
程昇翻他一个白眼,道:“废话,我四六级都是一次过的好不好,我六级分还刷到六百多。”
齐柏宜毫无起伏地夸他好厉害,程昇不想和他说话,问池却:“池老板,你六级刷到几分啊。”
他没有要炫耀的意思,只是单纯想要知道。
池却抬手,把挡光板掰下来,看了眼用半个后脑勺对着他,但露出形状标志的耳朵。池却说:“我没刷。”
在医院里住的修养的那几天,他忘记一片,记起来一点,但记起来的都无足轻重。池却确实不在乎自己是谁,但齐柏宜是他的谁,他真的很想知道。
他不大在意地说:“我没上大学。”
越野穿过无颜色的风和荒芜的川野,载着一车的回忆在蜿蜒的省道上疾驰,驶向未知的歧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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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却开到靠近中牧场的一片沙土地,推开车门跳下来,斯尔木早就站在路边等着了,一眼看到他,大步走上前和他拥抱,手拍了两下池却的背:“楚阿克!”
他低声用哈语问他:“身体恢复了吗,不会还不记得我吧?”
池却笑了笑,其实对斯尔木,他有些印象,但不是现在的形象,而是小时候一起满山追狗的小屁孩子。他扬着眉毛说“没事”,然后又说了些什么,斯尔木就把目光放到了齐柏宜身上。
齐柏宜走过去跟他握手,用学到的哈语简单和他打了招呼。
斯尔木哈哈笑了声,说:“齐导,说得很好嘛。”
他的普通话没有池却标准,一听就是新疆人,齐柏宜一行几个人,性格都很开放,聊了两句就能在一块说笑了。
斯尔木带了几匹马和骆驼,池却帮着他们把行李绑在马背上,又扶齐柏宜坐上其中一匹高大健硕的。
齐柏宜虽然表现得排斥,但不算很明显,挣了两下便任由池却将他架上去了,反抗得十分具有象征性。
他现在是可以居高临下地看着池却了,池却微微抬着头。
“齐柏宜,”池却说,“你这副墨镜是不是太大了。”
齐柏宜哼了声,道:“你现在连我的墨镜都要管?”
他在想以前池却有没有这么龟毛,但不必多用力地去思考,齐柏宜就迅速地记起一些零碎的片段。
以前交朋友要管、打游戏要管,谈了恋爱后反倒不怎么管了。只是其中缘由,恐怕也有些来不及多做些什么的成分在。
“一直往下滑,”池却没理他说的什么,“用不用我给你换一副?”
“不用,”齐柏宜冷酷地移开视线,“我这副墨镜有度数,你别乱给我拿东西。”
又说:“把我们送到这里很感谢你,所以你现在是不是该回去了?”
池却好像真的不知道似的,抬起头问他:“回哪里?”
齐柏宜翻了个白眼:“爱去哪去哪。”
“哦,好的。”池却这样说着,下一秒真转头往后走了,然而走出一小段距离,来到一匹没有驮行李的马匹旁,利落地翻了上去。
池却拽了下缰绳,马驹立刻小幅度地跑动起来,颠簸和风将他的头发往前往后吹起。池却用小腿夹了下马肚子,重新回到齐柏宜身边。
齐柏宜看着他,那副景象看得他是也没什么话好说,只能眼不见为净,拽着马驹试图远离,结果把自己颠得屁股疼,也没有甩掉池却多少距离。
吃过斯尔木家里热情招待的午饭,齐柏宜便将摄像机打开,投入拍摄。
斯尔木家里有三个弟弟妹妹,年纪小得像地里长出来的蘑菇,一个一个在地上打滚,摄制组把摄像头对准他们,他们便笑着四散乱跑。
有组员偏头问齐柏宜:“齐导,这样能用吗?”
齐柏宜眯了眯眼睛,说:“先拍着吧,没事。”
多数人对镜头还是敏感,只是那种敏感好像是对影像留存而感到负担,换种方式说,就是还没适应观察前,觉得自己不够完美。
齐柏宜记得一开始,池却在他的镜头下,一旦展开和黑洞一样的镜头的对视,便会很快地躲开,随即脸上露出很浅的愠恼。
但齐柏宜要拍他的湿疹,池却还是给他拍了。齐柏宜这几年拍了这么多人,逐渐懂得池却当时的心情,也越来越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地说不喜欢。
晚上一群人被邀请到斯尔木家的毡房里,分食一只很大的风干羊腿。斯尔木掏出一把花纹漂亮的小刀,刀身又长又细,齐柏宜看了池却一眼,池却并没什么反应。
马奶酒又被摆上桌的时候,杨姐问齐柏宜:“斯尔木叫池老板什么啊,我怎么一直没听明白?”
“楚阿克。”齐柏宜确实不是听清的,而是记得的。
“楚阿克……”杨姐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又问,“这是在叫池老板吗?是他的小名?”
齐柏宜这次喝马奶酒,便不大矜持了。毡房里暖融融的,他腿上是池却给他拿的毯子,脸上两圈很淡的红色。
“这是他的本名。”户口本上的曾用名。
程昇听到动静,凑过来问:“啥本名?谁啊?”
楚阿克本人把杯里的酒仰着脖子喝干净了,杯子磕在桌上,说:“我。”
程昇不解地问:“我们不是同学吗,不是好兄弟吗,为什么只有齐柏宜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
池却瞥了他一眼,顶着一张冷淡的脸胡言乱语:“因为他比较关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