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却低头看他,把手指放在齐柏宜的脖子上,低声说:“你脉搏好快。”
齐柏宜很快推开了他,“怕你接不住,吓的。”
池却笑了笑,“我没说不是。”
齐柏宜眯起眼睛:“嘿你个家伙再顶嘴……”池却就不说话了。
池却上火山口的时候给油很猛,车上颠得不行,齐柏宜差点拿不住摄像机,他还在旁边轻飘飘地说:“回去要检查底盘大梁了。”
池却他们的车登顶之后,后面几部车由于火山顶部泥土太过松软,都卡在半路上没能上来,轮胎往后滚出大片的烟尘。
无人机嗡嗡地绕了火山口两圈,齐柏宜把它飞回来,往前一脚踩在火山口的边沿。
“拍好了吗?”池却问他,鞋尖拨了拨散落的火山岩。
“拍好了。”齐柏宜说,但人没有动,看着平静得一如既往的火山口。
“你说,”齐柏宜把墨镜抬到额头,另一手拿着遥控器,“要是火山现在突然爆发,我俩是不是就得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
“我们现在这个什么防护措施都没有的状态,”池却语调平缓地回答他,“够死二十次。”
“……特别好。”齐柏宜说,“但我现在还是不想跑。”
池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他也不能做到别的什么,那些复杂的拍摄器械他根本弄不明白,陪伴在这种时刻是最简单的,即使他们都花费了八年沉没的时间成本。
齐柏宜说:“以前看纪录片的时候总觉得,人总要来一次这样的地方吧,诶,你这样的人看我会不会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
“不会,”池却很努力地跟上齐柏宜的脑回路,想了想,“我没见过的也很多,我连你的相机的快门都按不明白。”
就和齐柏宜无法理解池却亲手烤制的栗子面包的制作过程一样,那些仪器实在是太复杂了,池却听齐柏宜和其他人讨论各种参数,只觉得头疼。
齐柏宜颔首,接受了池却的说法,“有道理,有被安慰到。”
“不过还是谢谢你,”齐柏宜看向面前巨大的沉睡的泥土,刚上来的时候只觉得兴奋,现在冷静下来一些,还是很难想象他们站在了火山上。
这里是昆仑山脉,万山之祖,近五千米的海拔,行走与飞行已经无甚区别。
“就算是我这样的人,也还是见到了这样的景色。”
池却发现了,齐柏宜在看到一些令他内心撼动的景色,就会变得多愁善感,说一些煽情的话。
语气没那么犀利了,也暂时收起来了与他的针锋相对。
“火山就在这里,”池却说,“是你自己决定要来的,不用谢我。”
有研究调查表明,一个人一天内要做的选择不下百种,齐柏宜现在站在这里,从选题到审批通过,再说买哪一趟航班,选择哪一间民宿,每一次的选择都必须没有差错,他才能在这个时刻看见这样的景色和他自己。
齐柏宜听后沉默良久,拎着无人机,说:“下去了。”
他转身,池却就在他身后叫他的名字:“齐柏宜。”
池却替齐柏宜拿着三脚架,很认真地看着他,“我也在这里。”
齐柏宜买过四次上海飞往阿勒泰的机票,还有几次在外面拍摄的一时兴起,起点不限于西宁、成都和拉萨。
最远的甚至是国际航班,从堪培拉起飞,在北京转机,再到乌鲁木齐。
他没有一次选择启程,除了这次。
他踩着脚下松软的火山岩,远远和池却对望像一潭滚炙将要爆发的岩浆,说:“是,我知道。”
“我找到你了。”
所有的一切终将迎来他也预测不了、但一定会发生的结果。
拍了大半天,齐柏宜收获颇丰,不只是自然风光,他们开车从火山口下来的时候还看到一直野牦牛,齐柏宜把车窗打开,和它对视。
“它会不会冲过来?”齐柏宜把摄像头对准它问。
池却一手扶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时刻准备挂挡,“会。”
齐柏宜不怕死地在原地一直拍,结果那头野牦牛真的扬着头上的角朝他们冲过来了,齐柏宜大叫:“快跑快跑!”手上的相机倒是一直没放下。
在这样的海拔高度,吃热食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晚饭就是几块顶饿的饼干和面包。
池却喝了口葡萄糖,他也很久没有这样的体验,说身体没有一点不适是不可能的。
晚上几乎没人睡得好,羽绒的睡袋还是没办法完全隔绝冷风,寒气找到一点点机会就卯足了劲往每一个毛孔里钻。
齐柏宜几乎是后半夜才真的睡熟了,第二天起来,说话就带了鼻音。
池却从医药箱里翻出胶囊给他,齐柏宜起先还不乐意吃:“这药吃了犯困啊。”
“吃。”池却淡淡地说,“犯困就睡。”
今天车子要走完红土达坂和古里雅冰川,对驾驶员来说难度很高的两个点,这种时候齐柏宜就不和池却说要换着开了,池却开车的水平他还是勉强认可。
这个季节,红土达坂上的积雪化得差不多了,穿越难度大大降低,只是全程的巨石和碎石铺成的路,池却还是开得很小心。
开巨石路车子容易打滑,动力不够也容易冲不上上坡,后面有车被一块石头卡住上不来,池却下车指挥方向。
“往右打,不要打太多,可以了,给油。”
池却坐回车上,往前是克里雅冰川。
“你感觉怎么样,”池却问齐柏宜,“鼻音听着比早上刚起来的时候重了。”
齐柏宜靠在车门上,说:“那还能怎么着,没什么办法,又不能返回去,感冒我都习惯了,你开你的车。”
池却不认可地看了他一眼,想伸手去探齐柏宜的体温,被齐柏宜推开了。
池却一次被推开,下一次就不是冲着齐柏宜的额头去了,他把手绕到齐柏宜脖子后面,将人整个揽过来,用自己的额头贴上齐柏宜的额头。
“我没在和你开玩笑。”池却很无奈地道,“不舒服和我说,就算没有办法我也会给你找办法。”
他说:“相信我。”
第62章 天下苦齐柏宜久矣
“古里亚冰川是全球除了南北极以外最古老的冰川……”齐柏宜照着资料念,“到时候叫旁白老师把这段念进去……哎呦!”
车前轮一下踏进冰河里,车子猛颤一下,池却看了他一眼,很无辜地说:“冰河就是这样的,没淹都算我们运气好。”
齐柏宜谁都怪不了,心里不得劲,只好就近选择一个唯一的活物稍做发泄。
齐柏宜龇牙咧嘴地说:“诶我发现你这个人净说些怪不吉利的话。”
“没有,”池却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路,“现在是汛期,冰面上的冰没有冬季那么硬,我提前和你们说,到时候真的淹了,不至于太慌。”
冰河这一段可以算是完全没有路可以走,池却是头车,开在冰谷里,冰面随时会碎。
“所以呐,”齐柏宜把头探出窗外,看一深一浅的轮胎,“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无路可走的地方硬要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针对这种情况我们为它起了一个言简意赅的学名……”
池却消化了一会儿问齐柏宜:“什么?”
齐柏宜拍拍池却的大腿:“犯贱。”
“……”
齐柏宜通过余光看他:“你别笑,真的啊,比如我去北京的时候明明知道豆汁不好喝还硬要喝。”
他偏过头,说:“还有你的滑翔翼也是一个道理,明知有地心引力,还非要尝试飞行。”
池却愣了一下,一时半刻想不到要怎么接,齐柏宜幽幽地看着他,但眼睛里没有太多池却经常在别人眼里看到的怀疑和嗤之以鼻,好像他的倒影只是很刚好又简单地映在了齐柏宜的眼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