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廷跟他对视几秒,目光垂下去,捏着酒罐,不吭一声。
“不是吧?你没见着人啊?”丁弘其实一早料到这个结果,故作夸张地数落他,“让全组的人等你老人家,回来还淋成个落汤鸡,费这么大功夫,我以为你高低能找去后台,跟他聊上两句呢。”
季风廷哎哎两声,笑起来:“不说这个,来来,我敬你一杯,”他拿酒罐去碰丁弘手边的酒,“今天真是辛苦我们弘总了。”
算算时间,他们两人相识已快十年,丁弘在七年前选择从武替转行,到现在,做演员统筹已经颇有一番经验。而季风廷摸爬滚打至今,在娱乐圈都还是个查无此人的十八线。
此前一年间,他跑了几十个剧组,最好不过是做做替身或是演一点特约角色,能拿到现在这个工作,多亏丁弘牵线搭桥,剧组里多方事宜——诸如今晚的情况,也多亏丁弘帮他从中协调。
“谢了兄弟。”季风廷笑着,“真的感谢。”
“少在这儿说屁话,”丁弘瞪他,恨铁不成钢极了,“见不着人你折腾个什么劲儿啊?”
他把竹签往桌上一拍,低声训他:“别的我不唠叨了,好在今天没怎么迟到,咱现在是新起步新开始,在这儿把人都得罪光了,以后怎么办?传出去人家还说你咖不大架势倒不小。大牌咱留着以后红了再耍,成么?”
这话说得不好听,嘴比刀还厉害,但季风廷也不是第一天领教了,知道丁弘心里憋着火,季风廷装乖,低眉顺眼,好声好气地认错:“我知道错了,好弘哥,也就是这一次,以后肯定不会了,”他抓了把烤串往丁弘跟前递,一张清俊的脸笑得温柔,“我保证。”
丁弘向来好哄,哼哼两声,夺过季风廷递来的串,算把这事翻篇。
实际上,季风廷专程跑这一趟,并不为跟那个人见上一面,遑论同他再续前缘。更年轻一点时他或许会做类似的事情,闹很多笑话,还是个幼稚小孩,相信人的组成是少部分胆怯自私和大多数善意爱意,有过很天真的激情和很冥顽的勇气,但这已经是许多年过去。和年少想象区别开来,现如今他是高级人类,自觉严格遵守自然规律、世故人情、宇宙一切通用法则。
埋头跟丁弘吃了会儿东西,状似闲谈,季风廷忽然开口:“非要说的话,也算见到了吧,就是观众席离舞台太远,脸都没看清。”
他又开玩笑:“要是有下次,什么盛典音乐节演唱会,弘哥你得给我搞最前排的票啊。”
丁弘愣了下,扭头看季风廷,见到他含笑的脸,一时竟然有些语塞。
“答应别人的事情,我总得做到。”季风廷搂了下丁弘的肩膀,笑着说,“你别担心。”
酒过三巡,棚里只剩稀稀拉拉三两人,季风廷和丁弘帮着场工收拾残局,最后出门。随着照明灯“啪嗒”“啪嗒”,一声声关闭,浮华消褪去,剧场又变成他们所熟悉漆黑又冷清的模样。
季风廷习惯了摸黑走路。长长的员工通道,丁弘行在他前,忽然提到几天前那场失败的试镜。他的声音飘在两人的脚步声中,在无人的走廊发出空荡回响。
他轻声说:“我说怎么打听不出消息,原来那部电影是谈文耀的新戏。”
谈导。谈文耀。三个普通汉字组合在一起变得字字重磅。这位导演独立电影人出身,从业数十年,获奖无数,电影风格独树一帜。他是季风廷高攀不起的导演,在电影界,他有他独领的江山。
“噢。那也难怪。”季风廷反应如常,答,“能给个机会试镜,都是你朋友帮我们大忙了。”
丁弘放缓脚步,跟季风廷并肩。前方就要到出口,黑暗中安全通道标识幽幽散发绿光。
“各方面条件合适,演技外形没问题,又不是什么主创角色,而且以前也……”丁弘憋闷地叹气,“我真是不明白了。”
季风廷扭头,在黑暗中乜他一眼,忍俊不禁:“说的什么傻话。过你手的演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你还有什么不明白?”
还有什么不明白呢?可是丁弘闻言,郁闷变成气恼、气恼即刻升级成愤怒。
季风廷还在自顾自地说:“况且,那可是谈文耀……”
丁弘脚步骤停,转头狠狠瞪向季风廷,一张怄火的脸,一双忿恚的眼睛。他咬牙切齿道:“你也知道那是谈文耀!季风廷——到底是谁他娘的从头到尾都不明白?”
长廊上,原本早就失灵的声控灯忽然霹雳啪嗒接二连三亮起来,灯光凄白、冰冷,那下面是季风廷平静的脸色。
季风廷没有说话。丁弘回神,逐渐冷静下来,那副狠狠的表情变了又变,变得古怪、气郁、无奈。
“我知道,怪不上谁。可你也都看到了,搭上他,咱得少熬多少年啊?”
最终丁弘别过脸,落败地长出一口气,冲着墙壁放空,好一会儿,低声喃喃,“要不是那档子事,早他妈八百年前你就该红了。”
第2章 新晋影帝的绯闻
小剧组经费有限,只有几位重要主创住进酒店,其他人都被安置在演员公寓。
十年前季风廷住过这一家,十年后重逢故地,竟然也没发现和记忆里有多少差别,就像季风廷只是眨眨眼,数年光阴就消散开,化作桌椅的瘢痕、墙布的霉点、发黄的旧海报。或许它还蛀空床头,敲一敲表面,木头却发出回响,咚咚咚咚,空空荡荡,这大概就是物是人非今犹在的声音。
之前那场雨一连下了多日,季风廷被潮气捂出疹子,早早到棚里,化妆师要一颗颗给他遮好。旁边等着其他演员上工的造型师们正凑在一起,边吃早餐边玩手机。
忽然有人“啊”地惊呼一声。大家都转头看她,她一字一字读出屏幕上的内容——
曝某长发美女深夜出入江徕居所,疑似同居!
季风廷也在看她,她读出这条新闻的时候眉毛很灵动地挑起来,不像震惊,倒像兴奋——干这行的,大概看到什么绯闻也不会感觉太惊讶吧。
“这届狗仔不行啊,”有人咬着茶叶蛋评价,“连个正脸都没拍到。”
“是上回那个?看着也不像啊……这么快就换人了?”
“他前几天刚拿奖,今天就被爆了,有人故意搞他吧。”
“正常啦,大家不都这么搞来搞去的,何况就他那臭脾气,都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再说,他有这些绯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无风不起浪嘛……”
化妆师的动作忽然停了,季风廷听见她在耳边轻声问:“怎么了?”
季风廷收回视线,目光落到自己的手肘上。那么滑稽,大大小小的疙瘩红肿丑陋,只被遮住了一半,因为刚才自己无意识的反应,化妆刷错出去一小截,新鲜的遮瑕液拉着尾巴,在灯下反着光。
他活动胳膊,对她笑了下:“抱歉没忍住,有点痒。”
化妆师也笑了:“再忍忍吧,我小时候也老爱长湿疹,痒起来整夜都睡不着觉。”
旁边又有人开口,接着八卦这位新晋影帝,“我倒觉得不像真的。”
因他语气里的神秘,化妆间里忽然安静下来,大家仿佛都屏住了呼吸,竖起耳朵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喜欢的,是男人吧——”
季风廷忽然垂下眼睛。视线边缘里,灯光无限膨胀。
那人放低声音:“你们不记得了?他那时候刚红没两年,有人爆了张他跟男人手牵手的照片,那男的背影看着跟钟晨一模一样,后来被洗成是他俩走戏——究竟是不是走戏,哎呀大家懂的都懂,因为他跟钟晨那部戏,我还喜欢了他好长一段时间。”
“可惜呀……”有人路过,没当回事儿似的调侃一句,“昔日CP终成对家。”
“说起钟晨,我倒知道个小道消息。”给季风廷化妆的这个女孩插嘴,“我有一姐们儿在他剧组做助理,听她说……谈文耀下部戏有个角色好像定了钟晨,隔了这么多年,这俩竟然又要合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