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弘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哟,这话可真不像能从您嘴里说出来的。”
季风廷轻笑了下:“这辈子也就离经叛道过那一回,感觉真是改变人生了。后来又遇到你和……他。命运吧。”
“对了,我想起来件事儿,”丁弘放下筷子,“你知不知道,你那前东家,公司倒了之后到现在都躲在国外回不来,那些艺人最后没一个走好运,全被请去喝茶了。”
“嗯,”季风廷问,“怎么了?”
“没怎么。还挺淡定啊,你感叹命运么,它不也是你命运里头一环节,我得把这好消息告诉你啊。那句话叫什么来着,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这么一看,你当年被雪藏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就我那咖位,用上雪藏俩字未免太夸大其词了吧?”季风廷被逗乐了,“你看文昊他们,压根儿就不知道我那些年在干什么。”
丁弘“啧”了一声:“那就得怪他们自己没见识了好吧。”他看看时间,“得了,这饭都要吃完了大影帝也没来,估计是放咱鸽子了。这混蛋玩意儿。”
季风廷笑了下,丁弘和江徕这关系这辈子是再没可能缓和了。当然,他们现在这身份差距,也没什么缓和的必要。
“你说说当年你怎么就看上这种人,简直是色令智昏……”他数落季风廷两句,起身要去洗手间,“再多吃几口,待会儿我送你回了酒店再走,咱们礼数尽到就成,以后没事儿甭搭理他。”
对着一大桌子菜也没什么胃口,季风廷干脆坐到院边点了支烟。雨细得像雾,随微风飘渺,山下江两岸的霓虹彻夜不眠,在雨雾里显得尤其朦胧。
夏夜的雨也很凉,季风廷出神地盯着看,膝盖渐渐被飘斜的雨水打湿,半支烟的功夫,浑身就冷透了。包厢门轻响一声,季风廷没回头:“这支抽完就走。”
丁弘却没吭声,脚步声很稳,越来越近,停止。季风廷咬着烟转回头,看清来人的那一刹那,心跳像野兔出笼那么窜了一下。
江徕换了身宽松的白t,戴着口罩,辨不明表情,此刻正低头看着似乎在发呆的季风廷。不知过了多久,他伸手将季风廷咬住的烟拿走,端详几秒烟嘴,那上面有浅淡牙印和微湿水光。而后目光又移到季风廷脸上。
就那么直直看着他,抬手,拨开口罩,江徕含住烟嘴,缓缓吸了一口。
灰白色烟烬随他动作簌簌地往下掉,火光在夜色中隐绰不定。
“来晚了。”烟雾之中,江徕低声说,“季老师久等。”
第28章 我真的不再爱他
没有,没有。
季风廷声音不大。他站起来。起身的时候脚勾到椅子腿,竹椅,倒下时发出的动静并不夸张。季风廷将它扶起,贴着旁边放烟灰缸的小茶几。
他再抬头看江徕。江徕的口罩挂在一边耳朵上,头发很自然地垂在额前,灯光虚构他的轮廓。
江徕拍《茉莉姐姐》的时候季风廷去探过班,等在一个通宵营业的小便利店。快午夜时他下工来接季风廷,也是这么个打扮,白t牛仔裤,头发洗过,蓬松柔软。见到季风廷,他摘下一边口罩,另一边挂在耳上。
江徕很高兴,因为他带着笑意看季风廷。
季风廷跟他出门去,值夜班的营业员昏昏欲睡,没有抬头看他们。本来是要直接回酒店,江徕半道改了主意,转去另一个方向。
《茉莉姐姐》取景的那条街就在附近,那个时候已经没什么人了,很窄一条街,更像小巷。卷帘门拉闸,街道只有灯和树还在呼吸。他们手牵着手,在一片静谧之中慢慢走,凉风刮得树叶簌簌响。电影拍摄周期不短,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面。
分离带来的陌生感像看不见的灰尘,两只手牵起来的温度织成一片薄纱,消灭不了它,只是笼住它。江徕带季风廷去看红枫树,他拍过照片发给季风廷的那几棵,他说应该白天来看,白天很漂亮。
季风廷一直挂着笑容。其实大家都很清楚,他们的牵手只能在夜晚,在阴影,在河流之下,世界背面。
像火一样,江徕说,电影里面叫它红枫街,其实是一条红灯街。季风廷点点头,摸到江徕的手背很凉,他问他,冷不冷?
江徕沉默下来,将季风廷手抓得很紧。一片枫叶落下来,擦过他们交握的双手。他们继续往前走,踩着枫叶,喀嚓喀嚓,路过茉莉姐姐住的按摩店,路过江徕所饰演的角色住的破阁楼。江徕在树影深深中,侧着头看季风廷,说很想在这里吻你。
以前,在两人以前经常并肩同行的路上,江徕不会说这样的话,他想吻就低下头吻了,路人会不住地打量他俩,他不避讳。
这一次他避讳。不是因为他名声渐起,而是名声渐起的整个过程、体验,在他们之间筑起了墙壁。分开两地,靠一只老式手机通讯,链接他们两个点的一条绳子被时间打磨变细,成了线,成了弦,绷得那么紧,好像被什么轻轻一碰就会噔一下断开。忽然又见面,怕碰到这根弦,只有互相试探,重新熟悉。小心翼翼。
季风廷说,你知道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同意。
江徕低下头,在季风廷唇角吻了他。江徕的胡茬好扎人啊。
他们牵着手一路往前走,在午夜,陌生的城市和街道。季风廷问他,会被拍到吗。江徕的指尖在他掌心滑过,他的角色要弹吉他,好几个月不见,结了陌生的厚茧。他说他才拍第一部电影,没有那么大名气。被拍到也没关系。
季风廷笑着问,我们一直这样走下去吗。
如果你不累的话,江徕说。用脚步丈量时间,会比在其他时候过得要慢一点。
于是他们走了好远,在午夜,陌生的城市和街道,被厚重灰尘封住的记忆里面。
江徕说:“抱歉。我忘记带烟。”
蓝色烟嘴被江徕淡红色的嘴唇裹住,或许他也用了牙,白又整齐的几颗,上下一合,咬住它。烟雾升起,在黑夜与白炽灯的交界处,像靛色的飘带,很快被风吹散。
眼前这么多种颜色,鲜活、生动,不泛黄,不陈旧,有种植物般的意蕴,做光合作用,季风廷大概也是其中之一,他吸入二氧化碳,呼出氧气。
“这里有。”季风廷掏出烟盒,里面还剩几根。江徕盯着他看,说不出那是什么意味,无形之中,却仿佛有一种力量压弯季风廷的脊背,他猜测江徕会不会认为自己在因他夺烟的举措感觉不快。
但其实没有,季风廷只是对此迟钝而疑惑。
烟盒翻开,他递到江徕面前,轻声说:“江老师大概抽不惯,不是什么好烟。”
季风廷那半支烟被江徕咂透了。他将视线转移到烟盒上,季风廷手指微不可见地动了下,像被落下的火星燎到。
“是吗。”江徕从中间拣出一支烟,换下季风廷那支,烟尾对吻,火星蔓延。季风廷盯着那截蓝色,它燃到尽头,被江徕掐灭在烟灰缸里,无生机地静躺,果然有狠狠的牙印在上面,形状扭曲,它干瘪着。
江徕说:“我从来不挑烟。”
咚咚,门被敲了敲,季风廷转头看过去,丁弘靠在门边看着他俩,面无表情,他盯了江徕好一会儿,才转而去看季风廷,“打扰了?”他问。
季风廷朝他走过去:“弘哥……”
“江老师真是大忙人,”丁弘不理他,自顾自地讲,“不过也正常,大人物嘛,出场总是姗姗来迟的。”
“弘哥。”季风廷抓住他手腕,期望他别再讲下去。
丁弘闭了嘴,他刚才应当是目睹了全程,看季风廷的目光很奇怪,复杂,带一点质问,他好像在问,你不是说过,你不再爱他吗。
季风廷忽然记起来自己说过类似的话,一字一句,认真肯定。他表达,我真的不再爱他。季风廷不认为自己当时在说谎话。
这时几个服务员低着头端菜来,刚才没上的几个菜,还多了水果甜品,季风廷叫住她们,问那几道他没点的东西。
“是陆哥送的呢。”服务生多看了几眼季风廷,年轻的脸庞红扑扑的,“您吃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