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莓夜(43)

2025-12-16 评论

  点进群成员,第五排第三个,一只卡通兔子。钟晨还在群里面,为什么?季风廷居然没想过。

  包子说背影,你俩最像的地方,真不容易分清。

  黏腻的水声响起来,钟晨在和江徕接吻。江徕说,季风廷,我不会接这样的戏。我不会。我不会。太傻了。没有人会为美满的故事掉眼泪。

  很多人拍季风廷的肩,很多人对他说话,很多人那一抹神情无法看清。原来季风廷像一只飘摇的船,不知觉,已经在大雾中的海湾驶远。

  是个小厮。是个士兵。是个叫卖首饰的小老百姓。抓住这个机会。还缺两个你来吗。三点钟了还没下工?没上大学,抱歉啊,我们制片想要科班出身。你还不错的,不错的,坚持下去,一定越来越好。你是第一天拍戏吗,死人怎么演都不知道,脸要埋到土里!重来!剃头四十,戴孝二十,有两句台词,再给你加五十块。上啊,这是好机会。特约的话我们组一天给三百。会好的,我们一起加油。这个角色台词不多,出镜倒是挺多,你妈妈会看到的吧。早知道还是读个大学考个编制,好过你整天忙也不知道忙些什么,家都不回了。这么好的机会,你说不要就不要?怎么会追不上,信我,你可以的,你可以的。你爸爸出事了,快回来。还好吗,我听说他那部戏要上映了,换了个大学生。你没看新闻吧,江徕现在很红啊。

  江徕,江徕。

  于是那些碎片再度拼合成江徕的脸。

  像情书里面渡边博子对着山大喊“お元気ですか”,你好吗,最近怎么样啊,山谷一遍遍传来空荡的回音,翻译出她的本意,其实是あいたい,あいたくてあいたい,我想你,好想好想你。

  江徕就在不远处的人群间,淆乱的记忆却在脑海如潮涌至肆虐横行,那些大喊又不停回荡的声音,仿佛弹射的石头或者炸弹,撞得季风廷头痛欲裂。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江徕。这样写,手给我,对,徕卡相机的徕。

  坐在这里是因为,我想看看那条狗要冲我叫到什么时候才停。

  我会背那句台词。其实我是一个演员,如果你非要叫我茄哩啡,可不可以不要加个“死”字在前面。

  知道了,你教我的,别看他的眼珠,看他的睫毛嘛。

  自己组装的。一台电脑而已。给你用的。

  没关系。我不抽烟的话,钱就省出来了,对你眼睛好的,风廷。

  生日心愿?最想跟你一起拍一部电影。说出来也灵的。

  “我第一次见小徕就觉得他不一般,”方娉婷笑着回忆,音乐声吵嚷声渐渐变轻,大家安静下来听她说,“当时他背着那把吉他,从片场另外一头走过来,就跟自带打光灯似的,我助理,那小姑娘当时一把就抓着我衣服,吱哇地叫,啊娉婷姐你看你儿子好帅啊好帅啊。”

  江徕在做什么?听到这话会笑吗?季风廷没有转头看他们,他耳朵往那侧偏,听到方娉婷回忆那部令她夺得大奖的《茉莉姐姐》。《茉莉姐姐》是季风廷看过唯一一部由江徕主演的电影。

  思绪完全是乱的,跳跃的。他眼前忽然浮现那条他和江徕牵手走过的街,夜里的枫叶其实更像火。自然而然,他想起来那部电影的剧情,江徕是离开家乡背着吉他流浪的孩子,他一直在找寻,找了很多年,步履不停,终于决定落脚在那条小巷,小巷有许多按摩店,茉莉姐姐所在的那家最有名,她一头大波浪,涂大红色嘴唇,年龄不小了却也风韵犹存,方圆十公里内,她生意是数一数二的好。

  江徕这样一个人,沉闷、年轻、神秘,突兀地出现在他们的世界。阿姨姐姐们整天缠着他逗趣,要他帮忙干这干那,要他抱着吉他弹一曲,江徕不吭声,她们便嚷嚷,你是不是根本不会,装自己是音乐大才子撩妹妹呢。

  每个白天,大家无所事事没有客人的时间,江徕给她们讲故事,讲一个女人、一个男人、一个被遗弃在大山深处的小孩,爱恨情仇、恩恩怨怨,每每都要让女人们听得愤慨激昂,又七嘴八舌地插话,讲述她们自己——一群失足女的经历。

  茉莉姐姐始终没有参与其中,只是倚着江徕阁楼的门,抽烟,旁观一群女人围着他闹,风姿绰约地笑。

  江徕那个故事从秋天讲到冬天,下雪了,却还没有讲到结局。电影剧情在此时急转直下,市里面下达扫黄打非的死命令,整条街的女人都没了工作,从前那样热闹的地方成为一片死寂。

  茉莉姐姐被扫地出门,拿着一小袋行李住进江徕的阁楼,现在听故事的只有她一人。江徕还是那么不紧不慢地讲着,茉莉姐姐开口问,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江徕说他不知道,不如就叫她无名,茉莉姐姐又说,我生病了,麻烦你在我死以后把我扔到海里,我的钱都归你,江徕说,虽然他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名字,但他知道,她在她后背上,纹了一整片的红色茉莉。

  茉莉姐姐最终死在江徕的屋里。她临死之前,江徕拿出那把吉他,很老的一把琴,像是陪伴他很多年。他给她弹吉他,原来他不止是会弹,指法还很流利。他说这首曲子是他自己写的,练了很多年了,从没有给人听过。江徕拨完最后一个音,按住琴弦,看着她,好像希望她再问点什么。茉莉姐姐却只是笑了笑,示意他低头,轻轻揉他的脑袋,然后手渐渐垂落下去,闭上了眼睛。

  她死了。结局里江徕将那把吉他跟她一起烧掉,离开了那座城市。

  片尾曲响起来,也是这首音乐。当时季风廷在手机上看完这部电影,很久没有动作,他感觉江徕坐在沙发上、他身边,从零开始练习这首曲子的场景好像就在昨天,一回神电影却已经上映好久。他低头,片终字幕上播映这首歌的名字,黑底白字,英文名,它叫《Song for Mama》。

  现在季风廷想起来,还是把每个镜头记得很清晰,谁能不为之惊讶,江徕第一部主演的电影就这么好。特别好。

  媒体大肆宣传说他是天才型演员,神级演技派,说老天不是赏他饭吃,老天爷是追着他喂饭吃。他们将他在影片中每一个神情都截取出来逐帧分析,洋洋洒洒写好长的影评,说这个角色演起来,多一分让人觉得煽情油腻,少一分又缺乏力度不痛不痒,江徕拿捏得却那么刚好,将一个怀揣对母亲的怨恨与渴望而长大成人的男人刻画得入木三分。季风廷还记得那个头条标题,开头三个字便是“神!神!神!”

  其实季风廷不是没有尝试去追赶他。江徕说看书对做什么职业都很有帮助,于是那时候他开始看书,把江徕看过的那些一本一本通读。可是用双腿赶路的人,怎么能追得上翱翔的神鹰?

  沈从文书里头写,美的都用不着家,流星,落花,萤火,最会鸣叫的蓝头红嘴绿翅膀的王母鸟,也都没有家的。谁见过人蓄养凤凰?谁又能束缚月光?

  是啊,是啊。美的东西哪里有家,哪怕是只风筝,飞得太远太高,也会断线,随风而去啊。

  “哒”的一声,一枚瓶盖从桌上滚落到季风廷脚边,他没有反应。

  “风廷哥?”钟晨站到他面前,端着酒杯。怔怔的,季风廷盯着他的模样看,好几秒后才意识到他竟然在叫自己。激烈的音乐瞬间冲破隐障灌进他的耳朵,他回到现实世界,四下看看,他只不过放空了一小阵,大家拼酒已经进入了第二轮。

  季风廷赶紧撑着自己站起来,去拿桌上的酒杯,左手发着抖,不稳,他换右手,杯口低过钟晨的。他笑起来,表现出一种被折煞的轻微不安:“钟老师,使不得,您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

  “诶,别这么客气,”钟晨说,“我听谈导说你比我大两岁,叫声哥应该的嘛。你就叫我小晨吧,大家都这么叫我。”

  季风廷当然不敢叫,咖位、番位,做演员的分得都很清。他还是那么笑着,举着酒杯。钟晨并不掩饰他对季风廷的打量,对于这个顶了自己位置的人,他理应很好奇。季风廷却无法直视他的眼睛,换他这样做就不够礼貌。所以目光只落到他的鼻梁以下。钟晨的嘴巴很好看,喝多酒以后是嫣红色,跟那段影片里被江徕吻过之后的样子很接近。

  “看你一个人坐这儿,就很想来跟你说说话。别嫌我冒昧。”钟晨盯着季风廷的眼角,忽然很新奇地问,“在片场的时候还见你有泪痣,现在怎么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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